提醒過李楚,李辛夷開始在院落中布置符。此時遠天將黯,正是最后一抹夕陽落下之際。但見她從腰囊中取出一張朱砂寫就的黃符,雙指夾住,朝前一擲,那黃符便呼啦啦飛過去,有靈性一般,死死地貼在一處墻壁上。這尚且沒完,她又取出一把翠玉雕琢的小劍,一指來長,做工精致,晶瑩剔透,看樣子就是當成珠寶來賣也價值不菲。但李辛夷絲毫不心疼,手指一撇,一道青光掠過,這小劍便釘在了那張黃符上。接著,她夾出一張新的黃符,又重復了一次這個流程。李楚在一旁觀看,雖然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是覺得很厲害。這也是他很羨慕的一點。這些正統修者的世界里,充斥著符、法寶、丹藥、神通……種種玄奇無比,令人眼花繚亂。他卻從來沒接觸過。畢竟他自己打怪又不會爆裝備,而師傅……向來不在乎這些大道枝節!李辛夷繞著院子緩緩走著,每走三步就要打出一道符,再用翠玉小劍釘住。如此十八次,她終于繞著小院落走完了一圈。長舒一口氣,她的額頭已經出現了細細的汗絲。沒等李楚開口問,她就走過來道:“你知不知道我布下的這是什么?”“是劍啟符靈陣!”沒等李楚回答,她又自己給出了答案。李楚微笑了下,他明白了,自己不需要出聲,這位李姑娘就會把自己好奇的東西全部都說出來。果然,李辛夷又自顧自道:“這些靈符,都是我在朝天闕庫房中取出來專門對付鬼物的。再用丹鼎閣出品的法寶碧符劍釘住,到時候每一張符打出都會帶著一道我的劍氣。這個符法,稱為劍啟符。”“而十八道劍啟符依正反九宮布好,就是較為初級的劍啟符靈陣。嘿嘿,對付一只小小的怨靈,必定手到擒來。”李辛夷露出“炫耀完畢快夸我吧”的笑容。對面的李楚點點頭,心中感慨了一聲,這就叫專業。相比之下,自己驅邪的手法就很枯燥了。隨著李辛夷的靈陣布置完,夕陽也走完了它的最后一段路程,可見她的時間把握得非常精準。一彎淺白色的月牙顯露出來,其實它早已經在半空懸了許久了,只是顏色太淡,難以發現。兩人點燃了燈火,靜靜地等著。李辛夷突然又問道:“小道長,你害怕嗎?”李楚輕輕搖了搖頭。“為什么?這可是怨靈啊。”李辛夷追問。“對啊,不是怨靈嗎?”李楚反問。兩個人似乎說了差不多的話,但是又大大不同。李辛夷的臉上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迷惑。李楚的表情一向很認真,以至于她不太分得清他是裝的還是真的。但如果有人問你怕不怕的話,那通常代表著她已經先害怕了。李辛夷自家人知自家事。這其實是她第一次獨自驅邪。以往都是跟隨在師長后面的她,修為前不久取得了突破。于是
她拽著師傅的袖子,求來了這次獨當一面的機會。至于她為什么這么迫不及待地想獨自驅邪?因為某魯姓先賢曾經說過,出名要趁早!跟在師長身后,不論除掉了多強的邪祟,功勞和名聲都是領頭人的。只有獨當一面,做出的成績才會全都算到自己頭上。她今年其實還不到二十歲,如果現在成名,那江湖上都會稱她女俠、仙子。憑她的魅力,所過之處能吸引無數擁躉。如果等到四五十歲再成名,像自己師傅一樣,別人都叫她什么?師太!李辛夷趕緊搖搖頭,甩掉這可怕的幻想。忽然,李楚目光一凝,望向門外一處黑洞洞的未知之地。李辛夷剛想問,就也察覺到了不對。風里有陰氣!他們等的東西,來了。四周突然飄蕩起童稚的聲音,好像是孩童在笑,銀鈴似的,無處不在,清脆、空靈、卻又帶著幾分詭異。“小心。”李辛夷只說了一聲,就聽那聲音一轉,忽然唱起了歌謠來。“哥哥殺了我。”“娘親殺了他。”“爹爹殺了娘。”“我殺了爹爹。”……這歌謠幽幽地在風中飄蕩,卻又無比清晰,好似自帶回響,一遍遍地響起。“哥哥殺了我。”“娘親殺了他。”“爹爹殺了娘。”“我殺了爹爹。”……隨著歌謠入耳,李辛夷的眼前忽然光影大變。她的身軀驟然縮小,成了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還是在這間屋子里,周圍的場景變換,竟瞬間鮮活起來。她看見了自己的娘親――那個年紀不大卻早早佝僂了腰的婦人。娘親正按著自己的頭,讓自己叫爹爹。可是她記得自己有爹爹。只是爹爹被人裝進黑箱子,埋進了土里。娘親帶著自己活不下去,只好又給自己找了一個新爹爹。新爹爹還帶著一個哥哥,他臉上總是帶著壞笑。她以為新爹爹會像以前的爹爹一樣。保護自己,保護娘親。可現實卻令她害怕。他喝醉酒就會打娘親,很用力地打。哥哥也會學他的樣子。像他打娘親那樣,用力地打自己。娘親教她忍,于是她就乖乖地忍。就這樣過了很久,她們的身上總是帶著傷痕。直到有一天,哥哥突然不打她了。他想要脫她的衣服。娘親終于不再忍,撲上去打了哥哥。當然,晚上回來的爹爹也狠狠地打了娘親。后來有一天,哥哥向她道了歉。他還帶她到集上去,買了一段紅綢子。別的小女孩都有紅頭繩,她一直很羨慕。現在她也有了,她很開心。她決定要原諒哥哥了。哥哥將她帶到山坡上,替她綁頭發。于是她乖乖坐到山坡上。然后,哥哥將她一把推了下去。她滾下山坡,很疼。
之后眼前一黑。不知為何,她突然變成了這樣虛無的存在。她看見娘親滿村子尋找自己,像瘋了一樣。她聽見娘親叫自己的名字。她答應,娘親卻聽不到。娘親終于還是知道了。她是跟哥哥出去的,沒回來。娘親沒說話。她默默地將一包老鼠藥倒進了湯里。哥哥被毒死了。爹爹很生氣,那是他親生的兒子。于是他用力地打娘親。娘親就這樣被他打死了。她很生氣。她還很小,她不懂。這個世界為什么是這樣的啊?自己一直乖乖的。為什么被人推下山?這么好的娘親,為什么會被人活活打死?于是她出現,很輕易地殺死了爹爹。她這才發現,原來現在的自己,很強大。原來她可以不用忍。……“啊!”李辛夷驟然從幻覺中醒來,發現是李楚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李楚道:“抱歉,我見你有些不對,就推了你一下。”“無妨。”李辛夷搖搖頭,好像大夢初醒的狀態,猶自劇烈地喘息著,喃喃道:“我……我剛才……”李楚道:“你剛才緊閉雙眼,面色潮紅,渾身顫抖,還一直喊我爹爹。”“……”李辛夷的臉色刷得一下,又紅了三度。但她很快又抬起頭,直直地看向李楚:“為什么你沒中她的幻術?”怨靈天生能用怨氣影響別人,讓別人產生幻覺,李辛夷是知道的,也有加以小心。只是沒想到這只怨靈雖然新死不久,但道行頗高。她將幻術藏在歌謠中,令人防不勝防。可是……為什么自己都中招了,李楚卻像個沒事人一樣?還非常從容地叫醒了自己。他憑什么啊?李辛夷的目光中滿是疑惑。李楚在她的注視下,稍稍怔了一秒,緩緩反問道:“幻術……什么幻術?”說完,他才開始警覺起來,抬眼,轉頭,目光謹慎,觀察四周。很穩健。李辛夷看著他這副后知后覺的樣子,頭頂開始冒出了黑色的問號。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其實,以她對幻術的了解,也猜測到了兩個可能。第一種可能……幻術這種攻擊,猶如水漫金山。雙方的神識,一面是水,一面是山。如果你的大水足以漫過我的山頭,那么我自然會沉浸其中,任你擺布。有時候你的水雖然不夠,但也足以漫過山腰,這時就要看我有沒有漏出破綻。可能我一個不慎,就被你掀起的大浪拍在山頭,那樣也會中招。但是……假如你的水花對我來說實在太小,就像有小孩子在山腳下撒了泡尿。那么我感覺不到也是正常。可是李楚會是那座大山嗎?想了想,李辛夷還是覺得第二種可能比較靠譜。那就是……李楚是個聾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