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躊躇半晌,最終想到了趙福生承諾的兩罐黃金,眼中流露出復雜的念頭,最終牙一咬、心一狠,道:
“趙大人,祭祀一起,神明的耳目無所不在——”他遲疑著:
“它喜歡知道新鮮的事情,也喜歡新鮮的供物,如果你們能提供它一些更多的情況,便是供奉它的特殊‘香火’,會獲得功德,功德值累積后,來生也許會過得不錯。”
伍次平一面喊著不愿意多說,但實則仍說了不少。
這話里蘊含了太多重要的線索,趙福生問:
“這功德值怎么看?”
伍次平搖頭:
“看不了。”
他見趙福生面露詫異,似是猜到了她要說什么:
“你是不是想問這功德值如何確認加上了?”
趙福生點頭。
伍次平就苦笑了一聲:
“天知、地知,神明知。”
村民們整齊劃一的點頭:
“神明知道。”
“供奉神明的老爺也知道。”有個村民嘴快,說了一句。
伍次平解釋:
“待到你這一生走完,你的生平神明全知道,功德積累了多少,神明也有數,下一世在哪里,便會在那時定下了。”
眾人聽得如墜云霧,似懂非懂。
趙福生卻嘆氣:
“這可不大妙,那豈不是說明功德值一說,就是虛無飄渺的?”
她扭頭看向孟婆等人:
“大家都不知道,就神明一個知道,功德值積沒積上,積了多少,一切由它說,人的一生也由它掌控。”
伍次平不敢出聲,但他的沉默也是一種承認。
趙福生又搖頭嘆息:
“權力太大了。”
‘神明’的法則已經凌駕于一切之上。
武清郡所有的人都受其掌控,為了它一己之喜怒而存在,而這些受‘神明’掌控的百姓畢生所追究的功德值究竟有沒有積累、積累了多少,甚至存不存在,他們都不清楚。
這已經不能說是一樁鬼案,在趙福生看來,這已經可以稱之為劫數——暫時屬于武清郡,將來興許會席卷大漢朝其他州郡的劫數。
想到這里,趙福生心中思緒一頓:這一場緣起于武清郡的災劫,真的只存在于武清郡中嗎?
這個念頭一起,她打了個寒顫,忍不住轉頭去看王之儀。
當年進過武清郡的王、蔣二人,真的全身而返了嗎?
她腦海里想起了百里祠村中供奉的那兩尊被切開的泥像,皺起了眉頭。
“總而之,祭祀一起,神明會將你們的生平經歷當作供奉,你奉獻的供奉越多,功德值自然更多。”伍次平假笑:
“你們也別擔憂,武清郡內的人都是這么過的,有什么大不了呢?你們的生平經歷,都會在神明面前記個數,每個人都逃不過。”
他的話中有話:
“到你這一世終結,會受到清算,好的、壞的,在神明那記得一清二楚。”
四周村民舉的火把跳躍,村民們聽到這話,臉上露出敬畏的神色。
趙福生的目光透過伍次平看似平靜的眼神,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抗拒與恐懼。
她不由毛骨悚然。
陰暗的村莊夜晚中,有一雙屬于‘神明’的眼睛,隱藏在火光之外的陰影中,窺探著眾人的一舉一動。
丁大同進入武清郡本是為了長生而來,此時聽到伍次平的話,已經蒙生了一層不祥的預感。
他看向趙福生,聽她問伍次平:
“什么是好的?什么又是壞的?評判的標準是什么?是善惡之分,還是喜惡之分?”
她問得越多,伍次平越焦躁不安,最終他忍了又忍,說道:
“你在意這些做什么?”他目光透過趙福生,看向遠處:
“我們只是蕓蕓眾生,許多事情,不用那么在意的,一切就是被看了,跟沒看也沒什么區別,隱藏在大眾之內,就是最安全的,但是、但是——”
他又想了趙福生等人來此的目的,最終仍是心中一軟,忍不住提醒:
“但是千萬不要做讓神明不喜的事。”
伍次平這話已經透露出了重要的信息,其實算是變相的回答了趙福生的問題:好、壞的評判標準并非來自于善、惡、對、錯,而是來源于神明的喜惡。
這個情況就很嚴重了。
相當于神明就是武清郡的天,它能掌握武清郡的每一個動向,擁有評判、懲處任何一個武清郡人的資格。
進入神明的地界內,每個人都受它監控、掌握,不止掌握一世,還掌握無數輪回,令此地的每個人都像是被它撰在掌心的玩偶。
趙福生此時隱約明白伍次平的感受了。
身體的生死在其次,精神受到的威脅與懾壓則是無止境的。
且所謂的‘輪回審判’更是讓一個人無法徹底的死亡,這是一種漫長而殘酷的折磨。
“不能做讓常家不喜的事嗎?”趙福生故意追問了一句。
伍次平沉默。
好半晌后,他雙掌一拍:
“好了,話說得差不多了,今夜我算是大損功德了,總得要彌補。”
他看向趙福生等人:
“你們是外來人,興許能為我補足許多功德,來生、來生興許我能回到武清郡中。”
王之儀聽聞這話十分不快,正要出聲,趙福生卻笑著道:
“要是能對你有幫助,那也不錯。”
伍次平皺眉沉默,半晌后冷笑了一聲:
“你現在笑得出來,當你坐上去后,能不能笑得出來再說。”
話音一落,四周的村民忍不住了,有人小聲的提醒了一句:
“村長,別誤吉時了。”
這話一說完,其他人跟著喊:
“祭祀、祭祀、祭祀。”
“祭祀!”
“祭祀!”
有火把的舉著火把喊,沒有火把的舉著手喊。
聲音整齊劃一,且村民形成包圍圈,逐漸往鎮魔司一行人靠攏。
王之儀警惕道:
“趙福生,我們干脆殺出重圍。”
“不。”
趙福生搖頭:
“我們要參與祭祀。”
她這話讓王之儀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扭頭看她:
“你瘋了?”
趙福生平靜的道:
“我們進入武清郡后,踏入常家的領域,可能已經沒有辦法走回頭路。”
她的眼神堅定,聲音輕細卻又莫名令王之儀生不出反駁之意:
“不能退后,只能向前,不參與祭祀,我們就不會摸清厲鬼法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的話令得伍次平訝然的看向她,只是最終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嘆息的搖了搖頭。
王之儀嘴唇張了張,好半晌后只是點了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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