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春軒在頤和宮東側,??京城的冬日很冷,顧晗常關著門窗,玖念覺得殿內單調,折了紅梅插在花瓶中,??如今那簇紅梅就擺在陸煜身側,??給他添了抹i麗。
顧晗有片刻驚艷,??很快收斂眼中情緒,??拎著裙擺從二重珠簾穿過,??佳人消失在眼前,陸煜就合上了楹窗,??回頭,??恰恰捕捉到女子眸中那一剎的生機盎然。
陸煜一頓,眉目舒展了些,??抬手攔住了女子的請安,??問她:
“坤寧宮散了請安有些時間,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
顧晗將燈盞推遠了些,??順著他牽她的力道,??坐了他身邊,聞,??倒也不忌諱:“回來路上,??容寶林追了上來,??道想來長春軒坐會兒,嬪妾就和她一道回來耽誤了些時間。”
須臾,??陸煜才記起容寶林是何人,??他聽出顧晗話中意思,??這一路她走著回來?
他瞥了眼顧晗,??顧晗褪了大氅,??上身穿的胭脂色襦襖,她不耐捧暖婆子,嫌棄重得慌,如今正彎腰在炭盆處烤火。
她細眉緊攏,臉頰還未回歸紅潤,顯然是冷得厲害,陸煜隱晦地皺了下眉。
他抬手將顧晗拉了回來,顧晗驚呼一聲,身子被拽得稍有些不穩,她抬眸,茫然地看向陸煜:“皇上?”
陸煜握緊了她的手,將她另一只手,也拿過來,放在手心中暖著,顧晗終于意識到他在做什么,一抹羞紅燒上臉頰,她聲音輕了下來:
“皇上不覺得涼嗎?”
陸煜斜瞥了她一眼,怎么可能不涼?
但她這雙手細膩白皙,就似一塊上好的羊脂玉,在那炭盆上烤著,不消一會兒,就烤得雙手泛紅,陸煜看不過眼她這么糟蹋,冷呵了一聲道:
“現在記得冷了,走回來時怎么不記得?”
顧晗雙手被他拿捏著,動彈不得,鬧了個紅臉,替自己辯解:“嬪妾總不能讓她墜在儀仗后。”
陸煜眼皮子都沒掀:
“為何不能?”
顧晗錯愕,茫然地抬頭。
陸煜嗤了聲,無端嫌棄起她笨拙:“你知曉體貼她,她怎么不知體貼你?”
顧晗被他說得啞口無。
但皇上提起容寶林時的不以為然卻被她記在了心中,同樣是他的妃嬪,在他這里卻仿佛截然不同,顧晗并不是同情憐惜容寶林,她只是越發看清在后宮不得寵愛的下場罷了。
說話間,玖思端著托盤進來,顧晗這才記起讓御膳房煲的湯,她恰好岔開話題:
“御膳房煲了湯,皇上也用一碗暖暖身子?”
她一心逃避,不樂繼續剛才的話題,陸煜扯了下唇角,好似能看到她在家中時犯了錯,卻顧左右而他的作態,他沒好氣地哼了聲,顧晗只作沒聽見,親自給他盛了一碗湯。
御膳房煲的是蓮藕乳鴿湯,蓮藕解膩,顧晗試探地將湯碗遞給陸煜,陸煜還在惱她,耷拉下眸眼,不接。
顧晗沒成想皇上這么小氣,端了會兒,手都快酸了,才將手收回來,偷瞄了眼皇上,見他依舊不說話,便當他不想喝,自己拿著勺子,趁熱將湯喝了。
一碗湯下肚,顧晗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陸煜一口悶氣憋在胸口,上不下來不去的,抬頭就見她自顧自地舒坦,險些被她氣笑了。
顧晗舒坦了,心思才活絡起來,她聲音低軟了下來:
“嬪妾將皇上的話記住了,日后絕不再犯,皇上不要生嬪妾的氣了。”
她拿了個干凈的碗,給陸煜重新盛了碗湯:“御膳房煲的這蓮藕乳鴿湯很是好喝,皇上快些試試?”
女子細白的指尖搭在玉碗上,一時說不清哪個更引人眼球,這次,陸煜將碗接了過來,倒不是因顧晗那句敷衍的認錯,而是他若不接,這人怕是能自娛自樂地將一盅湯喝完。
一盅湯,頂多三碗,陸煜喝了兩碗。
顧晗想喝第二碗都沒有,覷見女子悻悻地放下碗,陸煜才覺得胸口憋的這口氣散了,等陸煜回過神來,頓時頭疼得額角抽了抽,他作甚和這人置氣?
傻可能會傳染,否則他怎么會做出剛剛那種事?
顧晗有些納悶地掃了眼那湯盅,雖說今日的湯的確不錯,但對于顧晗來說,它的作用在于暖身,倒是皇上似乎很喜歡?
顧晗默默地將這點記在心中。
宮人很快將案桌收拾妥當,顧晗終于得空問:“皇上這時怎么來了?”
昨日她才侍寢,和皇上分開才不過兩個時辰罷了,回來時,看見圣駕擺在頤和宮前,顧晗的驚訝不比容寶林少。
在殿內,顧晗外間的那層襦襖也脫了下來,她里衫是件素色的長裙,但衣裳布料好,不會素得黯然失色,只會素得雅靜。
陸煜記起了來時的目的,他抬眸道:
“近年節,你若想家,可以讓侯夫人進宮來探望。”
很平靜的一句話,卻讓顧晗倏地抬頭,她杏眸中是真切的驚訝和錯愕,半晌,她才回過神來,仍有些怔怔:
“這、這不合規矩……”
話音未盡,顧晗自己就頓了頓。
在這宮中,陸煜的話本身就是規矩。
她眼眸倏然一亮,情不自禁地攥住陸煜衣袖,結巴地問:“嬪妾真的能讓母親進宮來嗎?”
親人進宮探視,對于后妃來說,也是一種殊榮。
顧晗頓了下,她杏眸黯淡下來,咬唇糾結道:
“可若真的這般,其余姐妹心中許是會有不平。”
她一番糾結苦惱后,抬頭卻見皇上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向她,將顧晗看得有些懵,她不禁抬手摸了摸臉頰,吶吶地問:
“可是嬪妾哪里有不妥?”
陸煜撫額,無奈:“今日請安,難道皇后就沒說什么?”
不可能,明日就是臘月二十五,皇后不可能至今都未提醒后宮眾人。
顧晗想起了皇后打的啞謎,說得不清不楚,顧晗自然沒聽明白,如今皇上在,她如實地搖了搖頭:
“皇后只說近日來,后宮會熱鬧些,嬪妾沒聽懂。”
陸煜也不知該如何跟她解釋,就道:
“你只管將話遞給皇后,皇后自會安排。”
陸煜一直知曉后宮妃嬪想見家人困難,他登基后第一年,德妃求旨想要家人進宮,陸煜索性下了道旨意,凡三
品以上,年前三日,都可召家人進宮探視。
這個規矩,至今延續三年。
陸煜也是忽然想起這件事,顧晗如今不過才四品,她心思細膩,到時見宮中熱鬧,她宮中卻很冷清,怕是會覺得失落,自進宮來,顧晗就頗得他心意,陸煜也樂意為她破次例。
這才有了今日一行。
御前尚有事,他在長春軒耽誤了不少時間,陸煜將來意說明,就離開了長春軒。
等皇上離開后,顧晗才有時間細問小方子。
小方子撓頭:“奴才之前一直待在中省殿,倒一時將這件事忘了。”
其實他并非忘了,而是主子才四品,他提起這事,也不過是給主子添堵,所以,小方子就沒刻意告訴主子。
誰知曉,皇上竟是會為了這事親自跑了一趟。
顧晗也終于弄懂了其中關系,小方子搖頭:“說是熱鬧,但后宮三品以上娘娘,寥寥無幾,而且就算親人進宮探視,也只能進宮一人。”
皇宮甚大,進了幾個人,根本鬧不出什么太大的動靜來。
長春軒歡天喜地的,穩重如玖念臉上也不禁有了笑:
“中秋時,主子還說想念夫人,現在可算是如愿了。”
顧晗也高興,倒沒有她們那么外露,畢竟,按規矩來說,親人探視只有三品以上娘娘才有的福利,她不過四品嬪位,夾在其中太顯眼了些。
但顧晗也管不了那么多,她進宮半年,難免會思念親人,皇上特意給她的恩典,她怎么可能因瞻前顧后而放棄?
她派人將想請母親進宮的消息送去坤寧宮,才稍稍冷靜下來,顧晗吩咐:
“讓宮中伺候的人近日都低調些。”
樹大招風。
玖念得她心,知曉她在擔心什么,很快點頭:“奴婢會盯著她們的。”
后宮很快因這條消息熱鬧起來,但也襯得一些宮殿格外寂靜,坤寧宮收到長春軒消息時,負責記錄的暮秋皺了皺眉。
她進了內殿,將這事告知了皇后,才低下聲說:
“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皇后正染了蔻丹,聞,漫不經心地抬了抬下顎,打斷她:“讓妃嬪親人進宮探視這一點,本就不合規矩。”
可那又如何?
皇上下旨后,這不就是規矩了嗎。
暮秋還有話要說:“可她只是四品嬪位。”
皇后的十根手指都被布綁了起來,她小心地將手放好,才好笑地抬頭:
“圣駕剛離開長春軒,顧嬪就派人送信過來,明擺著是皇上給顧嬪的恩典,怎么?你還想逆著皇上的旨意不成?”
暮秋嚇得立即噤聲:“奴婢不敢!”
皇后不耐聽這些,搖頭道:
“行了,將榮陽侯府也記上,不過多使一個人跑腿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