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二刻,京南。
風從城外吹來,直撲向那片連綿十余里的糧倉群——南廩十三倉。
這里是大梁京畿命脈所在,百萬石軍糧囤積于此,是九邊將士的口糧,也是朝廷鎮壓四方流寇的底氣。
可今夜,它成了墳場的引魂幡。
幾道黑影貼著矮墻蠕動前行,衣衫襤褸如乞丐,臉上抹著鍋底灰,只露出一雙雙泛著血絲的眼睛。
他們不是尋常細作,而是洪字旗從流民營里親手挑出的孤兒——父母死于欽差運來的“賑災糧”,七竅流血,腸穿肚爛。
他們被徐謙收留,喂飯穿衣,教他們認字、走路、殺人。
現在,是還債的時候了。
“丙區通風口在哪兒?”最矮的那個低聲問。
“這兒。”另一人指了指腳下,“云先生給的圖上說,這下面通著地窖,霉糧堆了三年,一點就炸。”
第三個人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是浸透硫磺的麻繩,還有一小袋火油。
他沒說話,只是把東西緊緊摟在懷里。
他們等了太久。
不是為了報仇。
是為了讓全天下知道——踩在百姓頭上的人,也會被燒成灰。
火折子“啪”地一響,火星濺落。
第一簇火焰,在南廩丙區的地窖口燃起。
起初只是微弱的一點橙光,像冬夜里將熄的爐火。
但下一瞬,熱浪猛然膨脹,轟然炸開!
陳年霉糧遇火即燃,毒煙翻滾,火舌順著通風道一路竄入主倉,舔舐著堆積如山的米袋。
稻殼爆裂聲噼啪作響,宛如萬千冤魂拍打棺材板。
守倉官兵慌忙提桶救火,卻發現井水渾濁發綠,水泵被鐵屑堵死——早有人動了手腳。
“快!去調武庫的水龍!”
“來不及了!風向變了,火往武庫吹!”
話音未落,一道凄厲哭聲竟從火場深處傳來——
“爹……娘……我好餓……救救我……”
孩童的哀嚎,斷斷續續,夾雜著咳嗽與抽噎,如真有無數餓死的娃娃從地底爬出,在烈焰中索命。
百姓們擠在城墻外張望,臉色慘白。
“聽到了嗎?那是去年餓死在城門口的孩子!”
“報應啊!欽差拿毒糧充賑災款,現在老天爺燒他家的糧倉!”
謠如野火燎原,一傳十,十傳百。
有人跪地磕頭,有人焚香禱告,更有流民扯下破衣點燃,朝著火光方向高喊:“徐爺!我們等你進城!”
而在這片混亂之上,風更高了。
火借風勢,勢如瘋魔。
南廩七倉、八倉、九倉接連起火,濃煙沖天,映得半邊天幕赤紅如血。
火龍蜿蜒北上,直撲兵部武庫——那里存放著五千副鎧甲、三千柄制式長槍、還有剛從西域運來的火雷銃。
一聲巨響,武庫側墻炸開,烈焰噴涌而出。
兵器盡數焚毀,鐵熔成漿,弓弦化灰。
宮中。
皇帝正與劉瑾密議如何調兵圍剿徐謙,忽覺殿外紅光刺目。
他猛地抬頭,只見南天一片猩紅,仿佛整個京城都被架在火爐上烤。
“那……那是什么?”皇帝聲音發顫。
內監連滾帶爬沖進來,臉無人色:“陛下!不好了!南廩十三倉……全燒了!火勢已入武庫,兵器庫炸了!守軍說……說里面有鬼哭!”
“胡扯!”劉瑾怒吼,一腳踹翻案幾,“什么鬼哭?是徐謙的妖術!”
可他自己也慌了。
沒有糧,九邊軍心必亂;沒有兵器,宮禁如何防守?
徐謙這一把火,燒的不是倉庫,是朝廷的脊梁!
“調西山死士,封鎖四門!傳令九邊節度使即刻勤王!”劉瑾咬牙切齒,眼中布滿血絲,“本督要活剮了徐謙,把他釘在京門曬三年!”
話音未落,又一內監跌撞而入,聲音幾乎破音:“啟……啟稟!潁州、大同、宣府三鎮……同時傳檄天下——‘欽差毒糧案發,我等不愿再為虎作倀’,現已閉關自守,不納朝廷一令!”
死寂。
殿內燭火搖曳,照出皇帝慘白的臉。
他癱坐在龍椅上,手指死死摳住扶手,喃喃道:“沒了糧,沒了兵……徐謙這是要餓死朕啊……”
劉瑾雙拳緊握,-->>指甲掐進肉里,卻感覺不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