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臺的慶功宴早已散去,酒香與血味埋在黃沙里,被北風卷著吹向四野。
三日前那一場大勝,斬首八百,俘敵千余,奪馬三千,洪字旗的名號一夜之間燒穿了整個北境。
可徐謙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今晨日頭未起,中軍大帳已聚滿了人。
諸將列立兩旁,甲胄未卸,刀未離身。
徐謙背對火盆,一身黑袍未著官服,腰間懸著那把從不離身的斷刃。
他目光掃過眾人,忽然抬腳,狠狠踹向第一口木箱。
“砰——”
金錠滾落一地,陽光照上去,刺眼得像是在嘲笑誰。
“錢?”徐謙冷笑,聲音不高,卻壓住了全場呼吸。
“老子現在發得起十萬兩,百萬兩,你們想要,我明天就能堆出一座金山。可你要它干什么?買命?買良心?還是買朝廷那一紙隨時能撕的赦令?”
無人應答。
他又掀開第二箱,泛黃的官契散落案角,蓋著潁州府衙大印,田畝數目密密麻麻。
“地契?”他嗤笑一聲,“潁州八成良田都姓‘劉’,劉尚書的族親,你們想當士紳?做夢!今日你們拿了地,明日京營鐵騎踏來,一把火連人帶契燒成灰,誰替你們喊冤?”
帳內死寂。
最后,他手掌重重拍在第三箱上,發出沉悶一響。
“但這些人——”他抽出一卷竹冊,抖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姓名、職銜、罪行。
“邊軍校尉以上,共一百三十七人,強征民女、活埋流戶、縱馬踏田、焚村取樂……樁樁件件,都有證人,有供詞,有血書!”
他抬眼,目光如刀,剜過每一張臉。
“誰敢認?誰敢殺?”
帳中將領紛紛低頭,有人喉結滾動,有人手心冒汗。
徐謙緩緩抽出斷刀,插進案中,刀身顫鳴。
“從今日起,洪字旗不封虛爵,不賞空功。只按‘血賬’記功——殺一個邊軍軍官,記一等;救一村流民,記二等;若敢欺壓百姓……”
他頓了頓,聲音冷得像冰,“就和這狗頭一樣,腦袋落地,功勞清零。”
“是!”眾人齊聲應諾,聲音卻壓得極低,怕驚動什么。
徐謙轉身,拂袖落座,剛才那一番話不過是隨手揮去一粒塵埃。
可他知道,這一刀,砍的不是制度,是人心。
刀兒奉命巡查各營,鐵靴踏過泥濘營道,手始終按在刀柄上。
新編的工營里,兩個卒子正蹲在角落分皮甲,戰利品本應統收統配,他們卻偷偷割了標記,一人穿半副,笑得像撿了金元寶。
小刀沒說話,只站在陰影里看了三息。
然后拔刀。
一刀斬下一人頭顱,血噴三尺,另一人跪地求饒,褲襠濕透。
他拖著活的,一路拖到中軍帳前,頭顱提在左手,刀尖滴血。
徐謙正在看輿圖,聽見動靜,眼皮都沒抬。
“殺了一個?”
“是。”小刀單膝跪地,“私分戰利,違令當斬。”
徐謙終于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顆滾在地上的頭顱,淡淡道:“你殺的是人,立的是法。但記住——”
他端起酒碗,倒了半壇,推過去,“刀要快,心不能冷。冷了,就成屠夫了。”
小刀接過酒,沒喝,只是低頭。
他知道統帥在說什么。
那一夜,他獨坐營外磨刀,月光如霜。
忽然,眼角余光瞥見西廂方向,火光一閃。
不是燈籠,是燭影晃動,極短,極詭。
他瞇起眼,只見幾道黑影悄然圍住西廂小屋,弓已上弦,衣角翻飛——是柳鶯兒舊部的夜行裝束。
他握緊刀柄,沒有動。
只低聲喃喃:“統帥……你在防什么人?”
與此同時,暗室之中,云璃正對著一盞幽藍藥火,指尖輕撫那根銀釵。
藥水浸過,釵身浮現三道暗紋,細如發絲,卻是洛氏族紋,與她曾在京郊墳塋見過這樣的刻紋。
她眉目一動。
“徐清清的遺物,本該隨靈位同葬,為何在洛晚娘手中?”
她猛然想到那夜火場——徐謙親手焚燒牌位,火光沖天,煙灰飛散,可當時她靠近看過,那牌位木質輕浮,漆色新潤,根本不像是供奉多年的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