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儀沒接話,他知道省長還有下文。
“至于冷治。”
徐志鴻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關鍵時刻沒掉鏈子。梁鵬那老狐貍-->>想讓你直接頂雷,他那個應對……”
省長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沒繼續評價,但意思很明顯:
冷治頂住了壓力,拿出了關鍵證據,并且把矛頭重新指向了真正的禍源,給鄭儀留出了轉圜的余地。
“證據鏈現在很扎實,陳縱集團這根毒刺,是你們青峰自己拔掉的,雖然代價太大。礦難背后的利益鏈條、瀆職腐敗、監管黑洞,條條都揪住了尾巴。這份東西,上面要。”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鄭儀:
“調查報告最終會怎么下,現在還沒定論。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報告的分量,會比你鄭儀一個人的處理決定,重得多!”
鄭儀的心臟猛地一跳,他明白省長的意思,這份調查報告,將會成為刺向整個黑金腐敗鏈條和監管失效頑疾的利劍,其政治意義和警示作用,遠大于處理他鄭儀一個人。
徐志鴻拿起老花鏡,戴上,拿起旁邊矮幾上的一份薄薄的簡報,似乎隨意地看著,口中卻緩緩道:
“省里幾位主要的同志碰過頭。都認為,在處理這件事上,青峰縣在事發后的組織救援,是盡力的,是拼了命的。尤其是在外部支援力量到達之前的幾小時,打通了第一條生命通道,救出十一個人,這一點,是硬成績!誰也抹殺不了。”
他放下簡報,摘掉眼鏡:
“當然,十七個人的血債,總得有人擔責。”
書房里的空氣似乎又凝重了一些。
鄭儀深吸一口氣:
“我明白。老領導,無論組織怎么決定,我都沒二話。”
“哼。”
徐志鴻輕哼一聲。
“少說這些沒用的話。”
他身體微微前傾,看著鄭儀的眼睛:
“你現在暫停職務,是避風頭,也是上面平衡的需要。事情沒徹底落定之前,這個狀態,得保持一段時間。”
鄭儀的心沉了沉,這個結果,他已有心理準備。
“你呢。”
徐志鴻靠回沙發背,語氣變得緩和了些。
“這段時間,好好休整,就當放個假。但腦子別閑著。青峰這次,為什么出事?根子怎么就這么深?怎么才能不重蹈覆轍?還有……”
他的目光變得深遠:
“你自己這幾年,拼是拼,狠也夠狠,但在用人、在平衡、在織那張安全監管的網、在對付那些陰溝里的老鼠上……就沒有值得琢磨的地方?!”
“小鄭啊。”
徐志鴻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長輩般的厚重。
“做事情,尤其是當一把手,光憑一腔血勇,想砸爛一個舊攤子,是不夠的。你砸的時候痛快了,可留下滿地狼藉,誰來收拾?那十七個人……你砸陳縱沒錯,但代價呢?”
鄭儀低下頭,胸口堵得厲害。
“教訓啊……慘痛的教訓!”
“休息吧。”
徐志鴻最終說道,聲音里透著一絲疲憊。
“這段時間別回青峰了。就在省城,找個地方,安靜待著。書可以看,人也可以見,但……分寸自己把握。”
“老領導……”
“別想太多!”
徐志鴻揮手打斷他,眼神重新變得銳利。
“天塌不下來!組織上對一個干部的評價,是綜合的,是看長遠的!”
他拿起自己的茶杯,像是要結束這場談話:
“風浪過去了,只要根子沒爛透,有錯能改,有擔當能扛,組織就還會給你機會……換一個地方,再爬起來,干!”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卻穿透陰霾的光,投進鄭儀被冰封的心底。
換一個地方……再干!
鄭儀猛地抬起頭,看向徐志鴻。
徐志鴻只是淡淡地揮了揮手:
“去吧。累了就趕緊去睡。地方讓小劉給你安排好了。”
鄭儀站起身,喉結滾動了幾下,最終千萬語,只匯成沉甸甸的兩個字:
“謝謝。”
他深深鞠了一躬。
鄭儀轉身,拎起地上的行李袋,腳步略顯沉重卻又帶著一絲難以喻的釋然,輕輕拉開了書房的門,走了出去。
外面客廳燈光溫暖。
徐志鴻的目光從茶杯移向緊閉的房門,眼神深邃復雜。
他端起茶杯,緩緩地喝了一口早已微涼的茶,低低地、模糊地自語了一句:
“這碗飯……不好端啊……”
窗外,省城的冬夜,寒意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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