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走的時候還喊了一聲李錚。
李錚反應極快。
這孩子昨晚守了大半夜,眼珠子還帶著紅血絲,但一聽師父招呼,立刻像上了發條的小豹子。
他應了一聲“哎!”,轉身就沖進倉房,熟門熟路地抓起帶著長柄、網圈幾乎有臉盆大的特制抄網抄羅子,又飛快地卷起一大盤浸過桐油、凍得有些發硬的粗麻繩。
“師父!齊了!”
李錚抱著家伙事兒沖到門口,動作麻利地把冰镩子扛自己肩上,抄羅子和麻繩都挎在胳膊彎里。
陳光陽沒廢話,一把拉開當院的大門。
呼……!
一股裹挾著雪沫子的白毛風像冰刀似的灌進來,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外面天地一片混沌,雪雖然小了些。
但風依舊鬼哭狼嚎,卷起地上的積雪打著旋兒撲向人臉。
陳光陽身子扎進了風雪里,狗皮帽子的護耳被風掀得啪啪作響。
李錚緊隨其后,瘦小的身影在狂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卻一步不落地緊跟著師父。
屯子里的土路被厚厚的積雪覆蓋,一腳踩下去能沒到小腿肚子。
陳光陽步子邁得又大又急,深一腳淺一腳,大棉鞋踩在凍硬的雪殼上發出“咔嚓咔嚓”的脆響。
他心里像被架在火上烤,媳婦虛弱的樣子、孩子餓哭的聲音在腦子里反復沖撞。
但他死死壓著那股想撒腿狂奔的沖動,強迫自己穩住。
冰面上不比陸地,急不得,一急就容易出事,這點老獵人的經驗刻在他骨子里。
他只是走得更快,更用力,每一步都像要把腳下的積雪踩穿。
“師父!去哪個泡子?”
李錚在風雪里扯著嗓子問,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
他肩上扛著冰镩子,跑得有點氣喘。
“就屯子南邊那個!水深!往年開春前里頭鯽瓜子最厚實!”
陳光陽頭也不回地喊,聲音悶在圍脖里。
他知道那泡子離屯子近,冰層情況也相對熟悉,省時間。
腦子里飛快地過著老鴰泡的地形……
哪個灣子水最深,哪片蘆葦蕩根子底下愛藏魚。
七八里地,在平時不算什么。
可在這沒膝深的雪地里頂著刀子風走,每一步都分外艱難。
寒風無孔不入,順著領口、袖口往里鉆,凍得人牙齒咯咯打顫。
陳光陽心里那團火卻越燒越旺,沈知霜生產時咬破的嘴唇、被汗水浸透的頭發、還有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呼吸聲……
都成了鞭子,抽得他腳下生風。
李錚也不吭聲,咬著牙,小臉凍得發青,只是悶頭緊跟,冰镩子的尖頭在他肩頭隨著步伐一下下輕顫。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終于出現一片開闊的、被白雪覆蓋的冰面……
老鴰泡到了。
冰面上同樣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風卷起雪沫子,在冰面上掃出一道道波紋狀的痕跡。
“就這兒!靠蘆葦根子那邊!”
陳光陽指著泡子東邊一片被積雪半掩的枯黃蘆葦叢喊道。
那地方水深,水底有爛草根子,是冬天鯽魚扎堆取暖的好地方。
他一邊說,一邊麻利地解下腰間的麻繩,一頭飛快地系在自己腰上.
另一頭遞給李錚:“拴腰上!栓死扣!冰薄!”
李錚立刻照辦,把繩子在自己腰上纏了兩圈,打了個死結,又用力拽了拽。
陳光陽抄起李錚肩上的冰镩子,掂量了一下重量,眼神銳利地掃視著腳下的冰面。
積雪掩蓋下,冰層情況不明。
他像頭經驗老到的冰原狼,先用腳試探性地在冰面上跺了跺,聽著腳下傳來的悶響。
靠近岸邊的冰層果然很薄,踩上去能感覺到明顯的“忽悠”感,甚至能聽到細微的“嘎吱”聲,底下流動的黑水隱約可見。
這時候雪雖然下得大。
但是畢竟還沒到三九天,冰面雖然結冰,但還沒有變的更牢固。
“跟著我腳印走!一步別差!”
陳光陽低聲囑咐,語氣凝重。
他選了個相對看起來厚實點的路線,身體微微前傾,重心放低。
一步一步,異常謹慎地朝著選定的那片靠近蘆葦根的冰面挪過去。
腳下的冰層依舊發出令人心懸的“嘎吱”聲,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李錚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著師父的落腳點,踩著他踩過的地方,亦步亦趨,連大氣都不敢喘。
終于挪到了位置。冰面看起來厚實了些,但陳光陽不敢大意。
他單膝跪在冰冷的積雪上,掄圓了膀子,冰镩子尖頭帶著破風聲狠狠砸向冰面!
“咚!”
沉悶的響聲伴隨著冰碴子飛濺!
“咚!咚!咚!”
陳光陽不管不顧,手臂肌肉賁張,腰腹發力,冰镩子帶著他全部的焦慮和期盼,一下又一下,精準地砸在同一個點上。
沉悶的撞擊聲在空曠寂靜的冰泡子上回蕩,砸碎了風雪的嗚咽。
汗珠剛從他額角冒出來,瞬間就被寒風凍成了冰粒子,掛在眉毛和帽檐的毛上。
李錚蹲在旁邊,抱著抄羅子和剩下的麻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越來越深的冰坑,隨時準備遞上家伙。
冰層在蠻力的鑿擊下漸漸開裂、凹陷。
細密的裂紋如同蛛網般蔓延開來。
冰碴子四濺,打在臉上生疼。
陳光陽的呼吸變得粗重,白氣從他口鼻中噴涌而出,但他手上的節奏絲毫未亂。
“咔嚓……嘩啦!”
終于,冰镩子尖端傳來一陣空落感,緊接著是渾濁的黑水猛地從鑿開的冰孔里涌上來,帶著刺骨的寒氣!
冰窟窿成了!直徑約莫一尺多寬,渾濁的庫水在里面打著旋兒。
“抄羅子!”陳光陽的聲音急促,但手已經伸了過來。
李錚趕緊把特制的長柄大抄網遞到師父手里。
那抄網柄足有兩米多長,網圈大而深,網眼細密,專門對付這種冰窟窿里扎堆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