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厚厚的、常年累積的腐殖層,踩著軟綿綿的,深一腳淺一腳。
露水打濕了褲腿,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遠處兵們制造的聲響變得遙遠而模糊,只有山風掠過樹梢的嗚咽和不知名夜鳥偶爾一兩聲凄厲的啼叫在耳邊縈繞。
追蹤變得異常艱難。
腐葉太厚,腳印難以留存。
陳光陽只能依靠那絲越來越縹緲的氣息和極其細微的痕跡。
一片被掛住的軍布線頭、一根被無意折斷的新鮮灌木細枝、一片苔蘚上淺得幾乎看不見的踩踏痕跡……
這些在常人眼中毫無意義的線索,在他眼里卻如同黑夜里的螢火蟲,指引著方向。
他的速度不算快,但每一步都異常沉穩,耳朵捕捉著周圍最細微的動靜,眼睛像鷹隼般掃視著每一寸可疑的黑暗。
手里的54式早已打開了保險,冰冷的金屬槍身傳遞著一種沉甸甸的依托感。
他知道,在這種地方,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致命。
黑瞎子、野豬、甚至餓急眼的狼群,都可能潛伏在任何一個角落。
爬上一道陡峭的山梁,陳光陽停下來喘了口氣。
這里地勢較高,風更大,吹得棉襖呼呼作響。
他隱約聞到了一股味道。不是林雪衣服上的味道,而是一種淡淡的……
鐵銹混合著泥土的腥氣?
他眉頭一皺,立刻伏低身體,像貍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向氣味來源的方向摸去。
繞過幾塊巨大的風化巖石,眼前出現了一片相對平緩的坡地,坡下連接著一條被山洪沖刷出的、布滿亂石的深溝。
那股鐵銹般的腥氣在這里變得明顯起來。
陳光陽的心沉了下去,經驗告訴他,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他蹲在一塊巖石后面,關掉手電筒,讓眼睛徹底適應黑暗。
月光被濃密的樹冠切割得支離破碎,只能勉強視物。
他深吸一口氣,調動起全部的感官。
風從溝膛子那邊吹來,除了泥土、腐葉和松脂的味道,那股淡淡的腥氣里,似乎還夾雜了一絲…更令人不安的氣息。
一種濕乎乎、帶著點膻味的…野獸的體味?
而且,似乎…還有極其微弱的、壓抑著的、斷斷續續的…吸氣聲?
像是什么東西在痛苦地小口喘息。
操!
陳光陽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汗毛倒豎!
他像一張拉滿的弓,無聲無息地滑下巖石,緊貼著地面,利用溝邊茂密的榛柴棵子和倒木做掩護,向聲音和氣味的源頭匍匐接近。
每前進一米,那股野獸的膻味和血腥氣就濃重一分。
那斷斷續續的吸氣聲也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種瀕死的、無意識的痛苦節奏。
陳光陽的心跳得擂鼓一樣,但他握槍的手穩如磐石。
終于,他扒開一片濃密的蒿草,看清了溝膛子底部的情形。
月光恰好透過一片稀疏的樹冠,慘白地灑落在亂石灘上。
一個穿著單薄軍裝的身影,蜷縮在一塊巨大的青石旁邊。
軍帽不見了,頭發散亂地貼在臉上和脖子上。
她的身體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左腿以一個可怕的角度彎折在身下,顯然是摔斷了。
最令人心驚的是她的臉……血肉模糊!
右側臉頰和額頭的皮膚幾乎被整個掀掉了一大片,露出了下面暗紅色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膜組織!
傷口邊緣掛著粘稠的血絲和一種黃褐色的、粘糊糊的不明液體。
整張臉腫脹變形,幾乎辨認不出原本的模樣。
應該正是那林雪!
而距離她不到五米遠,一塊半人高的巖石陰影里,赫然蹲伏著一團巨大、濃密的黑影!
那黑影肩背寬闊,像一座移動的小山丘,正發出低沉而滿足的“呼嚕…呼嚕…”聲,粗壯的脖頸偶爾蠕動一下,似乎在回味著什么。
借著慘淡的月光,陳光陽清晰地看到那黑影胸前那撮標志性的、沾滿了暗紅污漬的月牙形白毛!
是山把頭黑瞎子!
而且看那體型,絕對是個成了精的老公熊!
這畜生顯然已經“享用”過林雪了……
它那濕漉漉、帶著倒刺的舌頭舔舐,正是造成林雪臉上那恐怖傷口的元兇!
此刻它似乎吃飽了,或者是在短暫地休息,但那雙在黑暗中反射著幽綠光芒的小眼睛。
正時不時地掃向癱軟在地、只剩微弱氣息的林雪,像是在看守自己到嘴的獵物。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濃烈的血腥氣,瞬間沖上陳光陽的腦門!
他見過山里太多被野獸禍害的人和牲口,但親眼目睹一個年輕姑娘被糟蹋成這樣,那股子屬于獵人的血性“噌”地就頂到了天靈蓋!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像一塊冰冷的石頭。
身體緊緊貼著冰冷的地面,一動不動。
大腦飛速運轉。
強攻?不行!
黑瞎子皮糙肉厚,尤其這種剛“開了葷”的,兇性正盛。
54式手槍威力雖然大,但打在它厚實的肩胛骨或頭骨上,未必能一槍致命!
一旦驚動了它,它只需一巴掌,就能徹底結果林雪那僅存的微弱氣息。而且這畜生離林雪太近了!
林雪那斷斷續續的痛苦呼吸聲,像小刀子一樣剮著陳光陽的耳膜。
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帶走她最后一絲生機。
必須引開它!
電光火石間,陳光陽的左手摸進了懷里,摸到了那包粗鹽和那盒火柴。
一個極其冒險的計劃瞬間成型。
他小心翼翼地從鹽包里摳出一小撮,然后極其緩慢地、不發出任何聲音地,將火柴盒里的火柴頭藥面刮下一點點,混合在那撮鹽里。
這是山里獵人應急的法子,鹽粒混合磷粉,摩擦生熱,能瞬間爆出不大不小的火花和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他捏著這點混合物,屏住呼吸,手臂像最精密的機械般,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瞄準了黑瞎子側后方大約七八米外的一叢茂密的、沾著夜露的枯黃椴樹葉子。
他需要一次完美的投擲,一次足以吸引黑瞎子注意、又不會立刻讓它徹底暴怒撲向林雪的動靜。
瞄準,蓄力……
就在他準備彈出手指的那一刻……
“嗚…呃…”
青石旁的林雪似乎被喉嚨里的血沫嗆了一下,發出了一聲稍微響亮的、痛苦的呻吟!
巖石陰影下的黑瞎子猛地停止了“呼嚕”聲。
那小小的、幽綠的眼睛“唰”地一下,帶著被打擾了進食的極度不滿和兇戾,死死盯住了林雪!
糟了!
陳光陽瞳孔驟然收縮!
千鈞一發!他不能再等了!
捏著混合物的手指猛地彈出!
那點細微的混合物在空中劃過一個極短的拋物線,精準地落入了目標枯葉叢中!
“嗤啦……!!!”
一團橘紅色的、只有拳頭大小的爆燃火光伴隨著刺鼻的硫磺味猛地炸開!
在死寂的黑暗溝膛子里,這聲音和光亮無異于一聲驚雷!
“吼……!!!”
黑瞎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和火光嚇得渾身黑毛瞬間炸開!
像一頭受驚的野牛般,猛地從巖石陰影下直立起來!
巨大的熊掌本能地就朝那火光處狠狠拍去!
同時發出一聲震耳欲聾、充滿了驚怒和暴虐的咆哮!
整個溝膛子仿佛都在它的吼聲中顫抖!碎石簌簌滾落!
就是現在!
陳光陽在火光爆燃的剎那,整個人已經從藏身處如同蓄滿力的彈簧般暴起!
他沒有沖向黑瞎子,而是像一道貼著地面疾射的黑色閃電。
利用黑瞎子被吸引、轉身拍打火光的瞬間暴露出的側翼空檔,以最快的速度、最刁鉆的角度,直撲向青石旁氣息奄奄的林雪!
他的動作快到了極致,幾乎與那燃燒的火光同時發動!
身體壓得極低,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像一頭撲向獵物的豹子!
黑瞎子拍碎了那團小小的火焰,但硫磺的刺鼻氣味讓它更加狂躁。
它巨大的頭顱猛地轉回,那雙暴怒的、在黑暗中閃著駭人綠光的眼睛,瞬間就鎖定了那個竟然敢闖入它“領地”、沖向它“食物”的身影!
“吼!!!”
更加狂暴的咆哮如同平地炸雷!
巨大的黑影帶著一股腥風,放棄了無意義的拍打,人立著,如同一座傾倒的肉山,張開掛著粘稠涎水的血盆大口,朝著陳光陽猛撲過來!
那速度,完全不像它笨重的體型該有的,充滿了毀滅性的力量!
五米的距離,對于暴怒的黑瞎子而,幾乎瞬息即至!
那帶著倒刺的舌頭就在眼前,腥臭的熱氣已經噴到了陳光陽的后頸!
陳光陽甚至能感覺到背后那泰山壓頂般的死亡陰影!
他撲到林雪身邊的動作沒有絲毫遲滯,左手順勢一撈,夾住了女孩的腰身,用盡全身力氣向側面猛地一滾!
“轟!!!”
巨大的熊掌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狠狠拍在了陳光陽剛才落腳的位置!
一塊半埋在土里的臉盆大小的石頭,被拍得粉碎!
碎石像子彈一樣四散飛濺!
陳光陽抱著林雪滾出去三四米遠,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壯的老柞樹樹干上,震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喉頭一陣腥甜!
懷里的林雪發出一聲無意識的痛苦嗚咽。
黑瞎子一掌拍空,又見“食物”被搶走,徹底陷入了癲狂!
它那對小眼睛死死鎖定陳光陽,沒有任何停頓,后腿猛地蹬地,龐大的身軀再次轟然撲至!
這一次,是泰山壓頂般的撲殺!
兩只巨大的前掌張開,帶著撕裂一切的氣勢,劈頭蓋臉地籠罩下來!
陳光陽危險了!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