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著三狗子和幾個半大小子,扛著那口沉甸甸的八印大鐵鍋,李錚和另一個小子則抬著半麻袋凍得硬邦邦的土豆。
“王叔來了!”陳光陽抬頭招呼一聲,手里的活兒沒停。
他放下尖刀,雙手順著劃開的口子插進去,抓住皮毛邊緣,猛地向兩邊一扒!“嗤啦”一聲,整張熱氣騰騰、帶著脂肪的狍子皮就被扒下來半扇,露出里面鮮紅的內臟。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血腥和內臟特有氣息的熱浪撲面而來。
圍觀的孩子們有的捂鼻子,有的踮著腳看稀奇。
陳光陽動作麻利,刀子一挑,割斷連著內臟的筋膜和韌帶,小心地避開苦膽。
雙手一掏,一大嘟嚕還在微微蠕動的、冒著熱氣的內臟……心肝脾肺腎腸肚,就“嘩啦”一下全掉進了早就準備好的大木盆里。
“接住!下水是好東西,仔細點拾掇!”
陳光陽吩咐著。
早有準備的婦女們立刻圍上去,七手八腳地開始處理。
摘腸油、翻腸子、清洗肝臟…這些活兒她們都熟稔得很。
剝皮、剔骨、分割精肉,陳光陽帶著二埋汰和三狗子,如同流水線作業。
鋒利的刀子游走在骨肉之間,發出“沙沙”的輕響。
大塊的狍子精肉被剔下來,堆在干凈的柳條筐里,紅白分明,紋理清晰,還微微冒著熱氣。
棒骨被斧子劈開,露出里面飽滿的骨髓。
肋條被整扇地卸下。
公狍子那對分叉的犄角也被陳光陽小心地鋸了下來,放在一邊。
另外兩只狍子也如法炮制。
棚門口的空地上,很快就堆滿了筐筐盆盆:鮮紅的精肉,雪白的板油,晶瑩的棒骨,深紅的血豆腐,清洗干凈泛著粉色的下水,還有那一堆堆剝下來的、帶著油脂的狍子皮。
空氣里混合著血腥、油脂、內臟和冰冷的雪氣,形成一種奇特的、屬于山林獵獲的原始味道。
王大拐指揮著幾個后生,在離大棚門口不遠、背風又開闊的雪地上,用幾塊大石頭壘了個簡易灶臺。
那口巨大的八印鐵鍋被架上,添了滿滿幾桶剛從棚里拎出來的、帶點溫乎氣的井水。
劈好的硬雜木柈子塞進灶膛,二埋汰蹲在旁邊,用樺樹皮引火。“呼啦”一下,橘紅色的火苗子就躥了起來,貪婪地舔舐著漆黑的鍋底,發出噼啪的歡快聲響。
水還沒開,陳光陽已經把公狍子那些最大塊的帶骨肉“噗通噗通”扔進了鍋里。
冷水下鍋,最能逼出肉里的血沫和腥氣。
很快,水面就泛起一層灰黑色的浮沫。
陳光陽抄起大馬勺,耐心地把這些腥臊的沫子一點點撇干凈。
“酸菜!酸菜來了!”大果子抱著個大瓦盆跑過來,里面是切得細細的、自家積的酸菜絲,金黃透亮,酸香撲鼻。
宋鐵軍也端著一大盆泡發好的寬粉條子。
“下酸菜!”陳光陽看鍋里的水滾開了,肉香開始彌漫,立刻下令。
金黃酸爽的酸菜絲倒進沸騰的肉湯里,立刻中和了油膩,激發出一種更醇厚誘人的復合香氣。
接著是粉條子,一大塊板油切丁扔進去增香,劈開的棒骨也丟進去燉煮骨髓的精華。
“血豆腐!血豆腐也下!”二埋汰盯著那幾大盆已經凝固成深褐色、顫巍巍的血塊,急吼吼地喊道。
切成巴掌大的血豆腐塊“噗通噗通”滑入翻滾的湯鍋,沉浮幾下,顏色變得更加深沉。
最后,陳光陽把處理好的狍子心、肝、肚等下水的精華部分,切成薄片或小塊,也一股腦倒了進去。
三狗子把半麻袋凍土豆倒出來,用斧背在雪地上敲掉冰碴,削皮后,直接“咚咚咚”剁成滾刀塊,全丟進了鍋里。
鹽粒子撒足,再拍進去幾塊老姜,丟幾個干辣椒提味。
“蓋鍋蓋!大火燒!”陳光陽大手一揮。
沉重的木頭鍋蓋“哐當”一聲蓋上,只留一個小縫,讓濃郁的白氣帶著勾魂攝魄的肉香、酸香、骨髓香,絲絲縷縷地往外冒。
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燒,火光映紅了圍在鍋邊一張張期盼的臉。
天徹底黑透了,屯子里亮起了稀稀拉拉的燈火。
大棚門口這口大鍋,成了最亮最暖的所在。
火舌舔著鍋底,發出“呼呼”的聲響,鍋里的湯汁“咕嘟咕嘟”翻滾著,頂得沉重的鍋蓋微微跳動。
那香氣霸道極了!
滾燙的狍子肉的醇厚,棒骨里骨髓的油潤,酸菜發酵后特有的清爽酸香,粉條吸飽湯汁的滑糯。
還有血豆腐那扎實的口感,混合著姜的辛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辣椒的刺激,被寒風一吹,能飄出二里地去。
屯子里沒來的狗都被勾得“汪汪”直叫喚。
“香!真他娘的香!”
二埋汰使勁吸溜著鼻子,肚子餓得咕咕叫,圍著灶臺直轉悠,時不時掀開鍋蓋縫瞄一眼,又被熱氣熏得縮回手。
王大拐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急個啥?好飯不怕晚!這狍子湯,得熬到時候,肉爛糊了,味兒才透!”
足足熬燉了大半個時辰,鍋里的湯汁已經變得濃白醇厚。
陳光陽掀開鍋蓋,一股更猛烈的、帶著滾燙水汽的濃香“轟”地一下爆開,熏得人直迷糊。
他用筷子插了插最大的那塊腿骨肉,一插即透,軟爛脫骨。
“成了!拿碗來!”
這一嗓子如同開飯的號角。
早就等不及的男女老少,立刻行動起來。
家里帶來的粗瓷大碗、搪瓷缸子、甚至鋁飯盒,叮叮當當地擺了一長溜。婦女們拿著大馬勺,開始分湯分肉。
先撈大塊的帶骨狍子肉,那肉燉得酥爛。。
筷子一夾,顫巍巍的,紋理間飽吸了湯汁。
再撈幾塊浸滿油脂、滑溜溜的血豆腐,幾片軟糯的肝或肚,一筷子酸菜絲,幾根吸飽了精華、晶瑩剔透的寬粉條。
最后澆上滿滿一大勺滾燙濃白的原湯!湯面上還飄著點點金黃的油花兒。
“排好隊!人人有份兒!管夠!”王大拐維持著秩序,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
陳光陽給媳婦盛了滿滿一盆,里面特意多放了幾塊好嚼的瘦肉,一會兒端回家里和三小只吃。
這頭剛吃上,遠處就有大卡車突突突的過來了。
車斗里面烏央烏央的全都是人。
二埋汰和三狗子一同墊腳往外瞅:“這是整啥啊?咋一下子人呢?”
陳光陽也納悶,今年風雪來的早,來的大。
靠山屯到東風縣這個道,可是靠山屯的老少爺們這兩天挖出來的。
不然大雪殼子,卡車根本就沖不過來。
所以來靠山屯的人除了趙小虎的車隊,應該沒有其他人啊?
這是咋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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