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心知肚明。
永昌號的背后,站著的是二爺趙景嵐。
而二爺正奉王命籌辦北疆糧餉總辦,意在統籌各衛糧餉,自己這稽核所的設立,無異于明白告訴二爺:青州衛的軍需,往后要自主采辦。
之所以要如此明面上拒絕二爺的橄欖枝,正是因為他剛剛才以糧券之事狠狠打壓了世子一系。若此刻倒向二爺,落在王爺眼中,便成了首鼠兩端、急于尋找新靠山的投機之徒。
為王者,最忌憚的,便是臣下結黨營私,尤其是手握兵權的將領與王府公子過從甚密。他林川要做的,不是選擇投靠世子或二公子中的任何一方,而是要讓他們,乃至他們背后的鎮北王都清楚地看到,他林川,只忠于北疆安穩,只效命于王府法度,不參與任何嫡庶之爭。
唯有如此,才會讓鎮北王對他更高看一眼。
也唯有讓世子、二爺兩派勢力相互牽制,不斷內耗,他才有機會,搞垮鎮北王在整個北疆的勢力格局。
“為公……為私?”
周哲興聞一怔。
他沒料到林川會如此直白地反問。
林川見他愣神,將手中茶盞輕輕放下:
“先生不必揣度。莫說孫德海背后是誰,便是天王老子,林某也只認一個理……這北疆山河,是王爺的北疆!林某蒙王爺信重,授以青州衛指揮使,兼領孝州衛,這是天大的恩典。”
他起身負手,望向太州的方向:
“既食君祿,當分君憂。林某在這個位置上,所思所慮唯有二字:強軍!稽核所一事,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斬斷伸向軍餉的黑手,替王爺、替朝廷守住錢袋子,讓兩衛將士吃飽穿暖,讓兩地防線固若金湯。”
“至于其他?”林川轉身,目光掃過周哲興,“不論是北疆糧餉總辦,還是什么別的衙門,只要是為鞏固邊防、利國利民之事,林某必鼎力相助。但若有人想以權謀私、動搖王爺的北疆根基......”
他微微一頓:“林某麾下兩衛兒郎手中的刀,第一個不答應!”
“好!”
周哲興被這番擲地有聲的話震得心神搖曳,忍不住撫掌叫了聲好。
他隨即意識到失態,輕咳一聲以作掩飾。
但還是難以掩藏眼中的欣賞之色。
“林將軍一番熱血,忠勇可嘉!”
他收斂心神,說道,“只是……將軍須知,這朝堂之事,往往并非黑白分明。王爺坐鎮北疆,既要御外敵,亦需平衡內外。世子與二爺之間……”
他話到此處,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指尖蘸了茶水,在石桌上輕輕劃了一道線。
“王爺春秋鼎盛,北疆的天,終究是王爺的天。”
林川目光掃過那道水痕,笑了笑,“林某只管練兵、備戰、守土。至于王府家事,非臣下所敢妄議。林某只認王爺鈞旨,誰若以王爺之名行禍亂北疆之事,便是林某之敵。”
周幕僚深深看了林川一眼,暗嘆此子心思之縝密。
這番話進退有度,既表了忠心,也亮了底線,更暗含警告,可謂滴水不漏。
“將軍赤誠,周某佩服。”
他拱手一禮,“今日之,周某必當原原本本,稟報王爺。”
“有勞先生。”林川微笑還禮。
……
永和二十四年,六月,石破天驚。
數道八百里加急的密報,從盛州城快馬奔赴至各大藩王領地。
永和帝驟然病倒,太子奉旨監國!
但深宮重重帷幕之后究竟藏著怎樣的暗涌,誰也說不清楚。
往日車水馬龍的六部衙門前忽然冷清下來,茶樓酒肆里,穿著官靴的人影匆匆來去。禁軍悄無聲息地增加了宮城各門的守備,盛州知府的案頭堆滿了糧價波動的急報,市井間流傳的謠越來越駭人聽聞。
消息傳到北疆,鎮北王屏退左右,獨自在望樓站了許久,直到暮色四合才緩步而下,吩咐心腹連夜密議。幾乎同時,豫章王已經寫好了措辭懇切的奏表,信使卻暗中繞道去了吳越。武寧王以保境安民為由加強了江防,荊襄軍精銳也開始往腹地收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