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時不時從老花鏡片底下瞥來一眼,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點頭,只在她含糊說“訂婚的事情有些變化”時出聲打斷了一下。
“聽不懂,展開講講。”
江喬裝高深,“不太方便說,您也知道,我們年輕人講究比較多。”
外婆并不放棄,“那你先給我點預告,多大的變化?”
江喬:“絕對能讓您’哇‘一聲的變化。”
好壞都是哇。
來的路上看新聞說隔壁江市新開了主題樂園,江喬心虛地側過臉,心里謀劃著到時候負荊請罪,帶少女心爆棚的小老太太去玩一趟。
外婆手下毛線針不停,半晌才繼續說,“我和你媽想的不同,現在又不是封建社會,不用非要按照你爺爺當年定下的婚約走。電視劇里灰姑娘一結婚就過上神仙日子,可現實里嫁豪門這件事風險不小的,少不了要受一些委屈,外婆都明白。”
“外婆希望我們囡囡永遠漂漂亮亮,開開心心,至于什么時候訂婚,和誰訂婚,都不重要。”
她說話含糊,外婆回的這些話更含糊。
不僅含糊還特別甜,她都顧不上去想小老太太到底是不是已經把她看穿了,就被猝不及防的暖流悶了一個跟頭。
外婆把切好的蘋果推到她面前,打量了兩眼她的紅鼻子,笑罵:“至于,一看就是沒從小裴那里聽過什么好話,被我兩句話感動成這樣。”
江喬紅著眼睛笑,“快畢業了,認真學化妝呢,腮紅打多了。”
“學不會就別費勁了,”外婆懶得拆穿她,“囡囡天生麗質,化不化妝都好看。”
吃過飯,外婆進屋午睡。
江喬拿出電腦漫無目的地投了一會簡歷,順便把之前收到的拒信刪了一輪,看見沙發上的老年智能機亮了亮。
外婆的手機沒有密碼,點擊通知欄,碩大的黑體字占滿了一屏。
下個月我回家一趟,陪您去醫院復查。
是江玉芬發來的。
江喬脊背一僵,用自己的手機給母親發消息:
外婆最近要去復查?當時做腫瘤切除的醫生不是說,半年去一次就可以嗎?
江玉芬回:外婆跟你說了?
沒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說是沒什么食欲,體重輕了些,準備再去復查看看。
江喬:不管怎樣,到時候復查結果出來,第一時間告訴我。
江玉芬又輸入了一會,外婆的事你不用操心,把和云驍的事理順清楚,早點把關系確定下來,比什么都管用。
江喬心緒起伏。
她想反駁說不是這樣的,剛剛外婆還說過她開心最要緊。可毛線筐里躺著剛剛還在織的圍巾,翻面后,花紋漸顯:大寫字母的“p&j”。
老房子的冰箱里常年囤著她喜歡吃的橘子棒冰,江喬拿出一支含在嘴里提神,關冰箱門時,墻上懸掛的日歷被風揚起。
上面用紅筆畫了許多圓圈,旁邊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備忘。
“十月六日:小喬禮服繡莊自提。”
“十月八日:老年大學攝影課。注:下課問老師,拍年輕女孩適合購買哪款相機。”
與她婚約相關的日程占去大半,有的還用記號筆特意加粗,紅筆藍筆重疊,唯恐忘記。
巨大的負罪感來襲,江喬靠著冰箱緩緩蹲下,仿佛沉入水底。
無法繼續原來的關系,也無法心安理得地看著外婆的期待落空。
小老太太自己沒說出口的話,從母親嘴里傳過來,更讓她歉疚。
窗外雨聲淅瀝。
江喬忽然想起了夢里的那場雨,那柄似乎可以庇護她所有狼狽的黑傘。
以及那天在心外住院部天臺上,裴知鶴用悠淡的語氣向她發出的邀請。
心跳聲漸漸蓋過雨聲,震得耳朵的鼓膜發痛。
像是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她放任過量的腎上腺素操控自己的手指,按下了那個靛藍色塊的語音通話鍵。
對方隔了一會才接起。
江喬喉嚨發緊,“裴老師。”
裴知鶴嗯了一聲,呼吸聲平緩,耐心等她開口。
江喬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和我結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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