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床帳內側頂端,用絲線繡了吉祥的纏枝石榴紋樣。
水仙攀附著男人堅實的臂膀,只覺得那紋樣細密的,幾乎要晃亂她的眼。
她偏過頭去,耳畔是他愈重的呼吸,狹小的天地都變得灼熱起來。
恍惚之中,好似那紋樣中的石榴化作真實,愈發迅疾地顫動著,幾乎要從枝葉上滾落。
終于,隨著枝葉重重一頓,世界終于平靜了下來。
待調勻呼吸,水仙側身,在男人的懷抱里尋了個舒適的位置。
錦衾虛搭在她的身上,顯出玲瓏的曲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水仙那截柔弱無骨的纖腰。
昭衡帝有力的臂膀搭在上面,將她整個人密實地擁在懷里。
激烈的情潮退去,殿內只余下兩人交纏的呼吸聲,和炭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響。
沉默了半晌,昭衡帝低沉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其中藏著罕見的疲憊與脆弱,全然不似平日里那個威嚴冷峻的帝王。
“仙兒”他喚她,手臂收得更緊了些,“朕今日心里其實很悶。”
水仙依偎在他懷中,感受著他胸膛的起伏和沉穩的心跳,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在聽。
“那群朝臣,還有太后他們日日都在逼朕。”
昭衡帝冷笑一聲,“逼朕過繼宗親子嗣。今日那承哥兒你也見了,那般頑劣,被寵得無法無天,如何堪當大任?若朕真無子嗣,百年之后,這江山社稷落入此等草包之手,朕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他深吸一口氣,冷聲自嘲道:“他們像一群嗅到腐肉的鬣狗,只等著朕承認朕絕嗣,朕不行。”
水仙的心猛地一跳。
她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孤寂之感,今日她幫他解了圍,打了太后和易妃的臉,似乎讓他暫時放下了心防,將她視作了宮中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
“皇上”水仙抬起頭,在昏暗燭光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您一定會有自己的孩子的。”
昭衡帝微微一怔,隨即苦笑,指腹輕輕摩挲著她光滑的肩頭:“傻仙兒,你心地純善,這是在安慰朕。朕自己的身體,朕知道。”
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年少時在北境領兵,為了伏擊敵軍主力,朕帶著親兵在雪窩子里整整埋伏了三天三夜寒氣侵骨,傷及根本。這些年,太醫院的圣手換了一茬又一茬,湯藥喝了不知多少,皆朕子嗣艱難”
昭衡帝頓了下,聲音里染上一縷苦澀:“朕一直不愿承認,不愿過繼,不過是心存一絲僥幸罷了。可如今”
水仙的未孕,讓昭衡帝難以自欺。
若易妃所水仙的體質是真,他都無法令易孕體質受孕,那是真的毫無辦法了。
他沒有說明,但觀他神色,水仙隱有猜到。
水仙心中了然,明白了今夜昭衡帝的苦悶。
上一世她很快懷孕,自然沒有這些波折。
這一世因易妃的心態改變,用毒藥傷了她的身體,她沒能立刻有孕,反倒讓皇帝對自己的問題確信不疑,陷入了更深的絕望。
“皇上,”水仙將自己往他懷里又縮了縮,仿佛在汲取溫暖,“您可知,女子懷孕,并非易事,也非朝夕之功?”
“嗯?”昭衡帝低頭看她。
“妾身在易府時,曾見過一樁事。”
水仙的聲音放得更輕緩,“府里新抬進一位年輕貌美的妾室,老爺很是寵愛。可過了大半年,那妾室的肚子也沒動靜。”
“府里風風語就多了起來,說她是個石女,生不了孩子。那位妾室自己也急得不行,偷偷抹眼淚。”
“后來呢?”昭衡帝被勾起了好奇心。
“后來,妾身好奇,便偷偷去問伺候過妾室的嬤嬤,也是妾身認的干娘。”
水仙繼續編織著這個半真半假的故事。
“干娘說,女人受孕啊,是要靠機緣的。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說,就像春天播種,也不是每粒種子撒下去就能立刻發芽的。”
“有些人身子骨看著壯實,偏生不易受孕;有些人看著嬌弱,反而容易有喜。”
她頓了頓,在昭衡帝懷里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
“她說她年輕時就見過一個媳婦,嫁過去整整一年都沒動靜,婆家都準備寫休書了,娘家也急得團團轉。”
“可就在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那媳婦卻突然診出了喜脈!后來還生了兩個大胖小子呢!”
她講得繪聲繪色,昭衡帝靜靜地聽著,緊繃的神經似乎放松了一些。
“干娘說,這種事急不得,也強求不來。越是憂思過重,反而不利。”
水仙語帶勸慰,“皇上龍體康健,英武不凡,太醫們只是說艱難,并非全無可能。皇上切莫過早灰心。或許只是機緣未到?”
她不似那些貴女,和他總是說那些書本里的大道理,水仙的故事,透著些許質樸,卻更熨帖昭衡帝的心。
水仙給了昭衡帝這一刻最需要的東西:
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