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寢后的第二日清晨,內務府的管事便親自領著銀珠踏進了西配殿的門檻。
銀珠身量比尋常宮女高挑些,沉默地站在殿中,她粗糙的手緊握著一個小得可憐的粗布包袱,那是她入宮三年才勉強積攢的全部家當。
給了管事賞賜,水仙將人送走,她連早膳都不用了,屏退其余宮人,獨留銀珠在殿內。
“好久不見銀珠!”
水仙張開雙臂,上前將略顯削瘦的銀珠抱了個滿懷。
她經歷過銀珠的死亡,如今將人抱在懷里,倒是有種從黑白無常那里將人搶回的失而復得之感。
水仙稍稍松開些,雙手卻仍緊緊抓著銀珠的胳膊,直視著她:“為什么后來不來找我?在內務府的時候,我們明明明明能說得上話的。”
銀珠下意識地又想低頭。
她沉默了一會兒,聲音干澀:“水仙常在厚愛,奴婢不敢當。奴婢奴婢在宮里笨嘴拙舌,常得罪人,自己都不知道。”
“怕怕連累了常在。所以就沒敢再往常在跟前湊。”
水仙雖不知她離開內務府后發生了什么,但見銀珠這副內斂的模樣,分明是受了苦的。
“傻話!”水仙斬釘截鐵道。
“從今往后,你就跟著我!有我水仙一碗飯吃,就絕不會讓你銀珠餓著!有我在一日,就沒人能再讓你去做那些最苦最累的活計!”
上一世,銀珠為了保護她,白送了性命!
這一次,水仙足以信任到,將自己的后背交給她!
銀珠猛地抬起頭,那雙沉靜的眸子劇烈地波動著。
片刻,一層薄薄的水光彌漫上來,她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嗯!”
水仙正想仔細問問這些年銀珠究竟在宮里受了什么樣的苦。
就在這時,殿外猛地響起一陣喧嘩,宋常在喊著她的名字,氣勢洶洶地過來找她算賬。
“水仙!”宋常在的聲音尖利得刺耳,她幾步沖到殿中,“你好大的威風!好大的本事!”
“爭寵媚上也就罷了!連我身邊一個粗使的下賤胚子,你都要巴巴地搶過去!”
宋常在越說越生氣,竟是毫無征兆地揚起手,沖著水仙那張令她嫉恨的臉狠狠扇去!
“啪!”
清脆的皮肉撞擊聲響起。
卻不是落在水仙臉上。
在宋常在的手掌落下的剎那,一道沉默的身影迅捷地橫亙在水仙身前。
銀珠用自己的左臂,結結實實地擋下了這帶著風聲的一掌!
宋常在只覺得自己的手像是打在了堅硬的鐵板上,手腕被震得生疼。
她驚愕地抬頭,對上銀珠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宋常在心頭猛地一悸,她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隨即又覺得自己露了怯,更加憤怒道:
“你你這賤婢!敢攔我?滾開!”
銀珠紋絲不動,牢牢地擋在水仙的面前。
她身為奴婢不能反擊,但能替水仙挨下這些責打。
“好!好得很!”
宋常在氣得渾身發抖:
“水仙!你給我等著!今日之辱,我記下了!我倒要看看,你這賤婢靠著皇上的恩寵,能得意到幾時!”
她撂下狠話,猛地一甩袖子,狼狽地沖出了西配殿。
看著宋常在離開的狠毒背影,銀珠這才緩緩放下手臂,轉過身擔憂道:
“小主宋常在會不會對您不利?”
水仙看著銀珠左臂上被指甲劃出的淺淺紅痕,起身從妝匣那邊拿出跌打損傷的藥膏,用指尖沾了一點,輕輕涂抹在銀珠的傷處。
“她?”水仙緩緩搖頭,“她囂張不了多久了,不足為慮。”
上一世,宋家就是在最近這個時間暴雷的。
那時的她正在西配殿認真養胎,偶然聽小宮女們議論:
說是祭祀大典上,一件由光祿寺負責督造的純金禮器不慎墜落,摔成兩節,露出的內里,竟非足赤的黃金,而是摻雜了大半的劣質青鐵!
此事引得龍顏震怒,徹查之下,光祿寺卿宋清風貪墨瀆職、中飽私囊的累累罪行被翻了出來。
算算時間,現在應該正是宋常在之父宋清風犯了事,被壓下消息仔細調查的階段。
想必過不了多久,宋父犯事的消息就要傳進宮里。
重生之后,水仙一直留意著東配殿的動靜。
宋常在入宮不久,易妃的手頭便肉眼可見地寬裕起來。
更有幾次,水仙親眼看到宋常在的心腹丫鬟,欲蓋彌彰地捧著錦盒,鬼鬼祟祟地進了正殿的門。
兩世的線索串起來,水仙隱約猜測到,易家與宋家,私下必有勾連!
宋常在源源不斷送進正殿的金銀細軟,恐怕就是宋清風所得的一部分贓款!
上一世,宋家事發,易妃為了自保,怕宋常在攀咬,干脆利落地將這枚失去價值的棋子毒殺了事。
如今,看著宋常在受了委屈后還在往長信宮的正殿方向跑,水仙眸底掠過一抹冷意。
與虎謀皮?
宋常在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沒過多久,易妃傳召水仙至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