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郭獨射乘車來到司徒府。
王允的府邸,與何進的張揚、張讓的奢靡截然不同。
青磚黛瓦,古樸典雅。
院中幾竿翠竹,一池清泉,透著一股文人的風骨與清高。
郭獨射被引入書房時,王允正臨窗而立,手持一卷竹簡,身姿挺拔如松。
他見郭獨射進來,立刻放下竹簡,快步上前,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
“賢侄,快快請進!老夫昨日聽聞你在將軍府與宮中的壯舉,只恨不能親見啊!”
王允的開場白,沒有絲毫官場客套,反而像個久別重逢的長輩。
“王公謬贊了,小子不過是怕被蠢人害死,小子不過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
郭獨射躬身行禮,態度謙遜,與前兩日的狂傲判若兩人。
他很清楚,對付何進那樣的屠夫,要用比他更橫的姿態;
對付張讓那樣的閹豎,要用比他更毒的辭;
而對付王允這種滿口仁義道德的老狐貍,就得拿出士大夫的禮儀和學識,陪他演。
“好一個‘實話’!”王允撫掌大笑,請郭獨射入座,“這滿朝公卿,敢說實話,能說實話的,又有幾人?”
“賢侄,你頗有你祖父郭泰當年的風采啊!”
提及祖父,氣氛頓時變得親近起來。
兩人追憶了一番往昔,王允的目光中充滿了欣賞和認可。
寒暄過后,王允屏退左右,神色凝重起來。
他舉杯,未飲,先重重一嘆。
“唉,國事艱難,閹豎當道,我等食漢祿,忠漢事,卻無力回天,每每思之,夜不能寐啊!”
他說得聲情并茂,眼眶都有些泛紅。
“賢侄,如今洛陽城中,暗流涌動。”
“何進愚而無斷,袁紹野心勃勃,閹黨困獸猶斗。”
“你雖以雷霆之震懾三方,但這不過是權宜之計。”
“依你之見,這盤死局,究竟該如何解?”
真正的考驗,來了。
王允要看的,不只是他的膽魄,更是他的智慧。
郭獨射沉吟片刻,正色道:“王公,小子以為,當今之局,病有三層。”
“哦?愿聞其詳。”
“其一,病在皮肉,乃是十常侍之流。”
“此為疥癬之疾,看似兇惡,實則根基已腐,只需一劑猛藥,便可祛除。”
“小子前日所獻‘擒王、分化、內治’三策,便是此理。”
王允點了點頭,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其二,病在筋骨,乃是大將軍何進與袁紹等人。”
郭獨射話鋒一轉,“何進身為外戚,手握兵權,卻志大才疏,德不配位,此為一患。”
“袁紹四世三公,名望所歸,卻心懷叵測。”
“欲借誅宦之名,行改朝換代之實,召外兵入京,引虎吞狼,此乃心腹大患!”
王允的臉色愈發嚴肅,他沒想到郭獨射看得如此透徹,連袁紹的野心都一語道破。
“那第三層呢?”
郭獨射的目光變得深邃而憂慮,他輕輕吐出四個字:“病入膏肓。”
“病在何處?”
“在人心,在天下!”郭獨射的聲音沉了下去,“黃巾之亂雖平,但根源未除。”
“地方豪強并起,擁兵自重,朝廷政令不出洛陽。”
“就算我們今日除了閹黨,殺了何進,趕走了袁紹,這天下,就能太平嗎?”
“董卓在西涼虎視眈眈,公孫瓚在幽州磨刀霍霍……”
“天下,早已不是大漢的天下了!”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澆在王允心頭。
他一直將目光聚焦于朝堂之上的斗爭,卻被郭獨射點醒,真正的危機,早已蔓延到了整個大漢的軀體。
書房內一片寂靜,只剩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
良久,王允長嘆一聲,眼中竟泛起淚光:“賢侄之見,高屋建瓴,遠超老夫。”
“是啊,病入膏肓,病入膏肓啊!”
“難道我大漢四百年基業,真的……真的就無力回天了嗎?”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絕望與無力。
看著眼前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郭獨射心中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