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昭儀”三個字一出,姜吟玉攥緊手,看著來人。
昨夜就是他約自己見面的?
可眼前人分明生得極其年輕,比姜吟玉大不了幾歲,如何能成為她母妃的故人?
相比之下,更棘手的情況是,姜吟玉躲在東宮被人發現了。
男子察覺出她身上的防備,很自然地后退一步,與她保持一個界限,抬起雙臂,示意自己并不會傷害她。
“公主知道奴婢不會對害您就行了,奴婢名叫陳琦,是來助您的。”
姜吟玉不打算與他交談下去,抬腳往外走。
背后響起他的聲音:“蘭昭儀死有余恨,若泉下得知女兒對她漠不關心,一味地認賊做父,會作何感想?”
姜吟玉腳步遲疑了一下。
就是這一下,陳琦從后走上來,道:“皇家對外聲稱蘭昭儀死于疾病,這只是托詞,她的死背后暗藏玄機,當今圣上根本不是你的生父。”
姜吟玉抬起頭,眉目澄澈:“我母妃與父皇極其恩愛,你勿要污蔑,你口口聲聲道是我母妃的故人,可十幾年前你才多大?那時就已經入了宮?“
她維護起自己的母妃,語氣難得的有些強硬。
蘭昭儀寵冠六宮,世人皆知,當年的冊封的大典風光無限,至今還為人樂道。
而天子一蹶不振,不事朝政的開始,就是從蘭昭儀逝世后。
陳琦這番話,對姜吟玉來說極為冒犯。
陳琦笑了笑,承認道:“是,奴婢確實不是蘭昭儀的故人。”
下一刻,他話鋒一轉:“這故人不是我,是我娘。陳琦家貧,世代為奴,我娘當年入過宮,做的正是蘭昭儀宮中的貼身宮女,她可知曉不少過往啊。”
陳琦尾音拖長,俯眼含笑。
而他稱自己是奴,可動作之間分毫沒有為奴的諂媚。
他在故意賣關子,等著姜吟玉來問。
只是姜吟玉并不吃這一套。
也是,一個人思想根深蒂固、認定的既定事實,如何會因為一個外人的話而改變?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會和姜吟玉一個反應。
陳琦道:“我娘說,公主身上有一個小小的胎記,蝴蝶樣式的,對嗎?”
姜吟玉聲音冷靜:“沒有。”
陳琦眼底晦暗了半分:“公主為何要說謊呢?那胎記分明就在公主的胯骨內側。還有蘭昭儀留給您的遺物里,是不是有一枚天青色雕鏤山水的玉佩?”
姜吟玉道:“你說的這些,我貼身侍女也知曉。”
陳琦問:“可我不是您的侍女。”
他不是,那不管他通過什么途徑知道這些,都值得人深思。
沉默了片刻,姜吟玉問:“你娘姓甚名甚,何年入宮的?”
陳琦一一應答,回答入流。
遠處草叢有一道影子晃過,陳琦余光一瞥,不知是不是東宮的暗衛,長話短說道。
“蘭昭儀性格剛烈,是敢愛敢恨之人。當初被賜婚陛下,娘娘并不愿嫁,直接一人一馬,離家出走。”
姜吟玉蹙了蹙眉,這和她所知大相徑庭。
“娘娘在向西的途中,遇到了西域都護府家少公子,二人私定終身,一起生活了四五年。只是后來,少公子在一次給胡商領路的途中,深入荒漠,再也沒能回來,那才是您的親生父親!”
陳琦看著姜吟玉側顏,她確實生得極美,秋水瀲滟的雙眸,秀挺高挺的鼻梁,紅潤的唇瓣折射著光澤,就像夏日待人采擷的櫻桃。
就在這張臉上,找不出半點與天子相似的地方。
陳琦伸出一只手搭在面前的樹上,擋住她的去路,壓低嗓音,“公主若想知道更多的,下一次奴婢再來約您見面。”
姜吟玉覺得他靠得太近了些,拒絕道:“不用。”
他低聲道:“公主不必怕被人發現,奴婢在衛侯身邊伺候,有時還是能說上一兩句話的。”
陳琦不是無緣無故提衛燕,他的意思是,若她不出現,萬一他想不開了,或許便去向衛燕告發她。
這話姜吟玉聽出了弦外之音,掃了他一眼,提起腳往外走。
父皇口中,母妃性格明明乖順溫婉,一生所做最的出格的事就是十六歲那年逃婚。
只可惜她遇人不淑,那人娶了她,又心狠地拋棄了她,所以母妃才會心灰意冷,隨著父皇回長安。
這話是父皇親口告訴她的,姜吟玉問宮里的嬤嬤,也是同樣的說法。
還沒走幾步,陳琦伸出一只手,從后來拽她。
姜吟玉去掰他的手,拉拉扯扯中,不慎跌入草叢。
陳琦蹲下扶她:“公主?”
姜吟玉伏在地面上,烏發垂散開,肩膀輕輕地顫抖。
陳琦見她遲遲不起身,以為她摔著哪里了,過了一刻,姜吟玉才艱難直起腰,左眼下方破了皮,被石頭磕傷,鮮血直流,好似泣血一般。
陳琦從袖子里拿出巾帕遞給她,姜吟玉沒接,扶著樹干站起,后退一步,避他好似豺狼虎豹一般。
“以后不要再來找我說這些。”
她素手掩面,一步一拐地往樹林外走去。
留下的陳琦立在樹叢間,沒有跟上去,目送著那道纖細的身影離去。
沒關系,一時半會不相信可以。
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遲早會破土出芽的。
陳琦瞥一眼草叢里晃過的暗衛,拍了拍身上草葉,大步走出宮去。
那邊,姜吟玉摸索回到東宮大殿時,臉上血痕已經干涸。
她入了殿,聽琴音從屏風后傳來。
徐徐的弦音從琴下傾瀉流出,好似聽到了松濤陣陣,有鶴振翅從清亮的湖水中飛起。
姜吟玉猜到是誰在彈琴,不敢打擾,小心翼翼走回配殿,去給自己上藥。
配殿里,姜吟玉看著見了底的藥瓶,嘆了口氣,澄澈的眸子看向桌案上的小貓,問:“沒藥了,要不要出去找皇兄?”
她一時間拿不定主意,害怕皇兄嫌她事多。
小貓“喵”了一聲,搖動尾巴。
姜吟玉做好決定,抱著貓兒,不聲不響走出去,繞過屏風,在姜曜對面的蒲團上跪下,將貓兒放上案幾。
貓兒伸出一只粉嫩爪子,一下按住了琴弦。
“錚”的一聲,琴弦緊緊繃住。
罪魁禍首看向姜曜,雙眼晶亮,像是故意要這樣搗亂。
半刻之后,耀武揚威的小貓,被姜曜拎起后頸,四肢在空中劃啊劃啊,就是掙脫不得,口中嗚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