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寧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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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賢看著站在皇家馬車旁的寧缺,忽然懦懦說道:“去年說起那幅書帖時,我就對你們說過,寧缺在東城開了一家小書畫店,那帖有可能是他寫的。”
沒有人回答他的說話,石坪上一片沉默,震驚的沉默,尷尬窘迫的沉默。
其實丙舍里有很多學生都記得去年的那場討論,也記得在陳子賢懦懦說出這種胡亂猜測后,自己這些人是怎樣的冷嘲熱諷,對著掩雨走廊里寧缺的背影指指點點。放肆大笑。
只是此時此刻有誰還能笑得出來?
被視為修行廢柴、稱病棄考的無德小人的寧缺,成功登山,超過那些不將他放在眼中的同窗,直至最后戰勝不可戰勝的隆慶皇子。這個事實對于書院諸生來說,就像是一道雷。
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神符師,不惜撒野放潑哭著喊著也要收寧缺為學生,這件事情對于書院諸生來說,就像是第二道雷。
兩道雷聲過后。絕大部分人已經被劈的有些癡呆,只是憑著生存的
本能,強行咬著牙替自己尋找最后的精神逃避通道和出口。
就在這時,第三道雷聲響了起來。
寧缺便是寫出那幅花開彼岸的書家,他馬上便要進宮面圣,他可以看到的前途就已經比在場絕大多數人更加光明和曠遠。
當第三道雷聲響過后,站在石坪上的書院諸生再也沒有繼續驕傲、繼續冷漠、繼續無辜、繼續強辯、繼續質疑、繼續不甘的任何理由,他們直接被劈成了無數根沉默的焦樹,頭上冒著青煙,衣衫變成了黑糊糊的脆片。大腦早就停止了轉動。
曾經笑的有多大聲,此時的臉上便有多火辣;
曾經笑的有多夸張,此時便想在身前挖出多大的一個洞。
曾經多么的風輕云淡無視,此時便不得不屈辱地無法控制自己目光,望著那輛皇家馬車。
“我曾經聽寧缺說過一個很新鮮的詞。”
司徒依蘭忽然幽幽開口說道:“那個詞叫審美疲勞,我一直不明白美怎么審,然后又怎么疲憊?今天總算是明白了這句話里的意思,震驚這種事情多了,也容易顯得麻木無趣啊。”
褚由賢站在她身后,搖頭笑著說道:“可我依然覺得很爽。”
司徒依蘭笑了起來。用力一揮拳頭,看著四周的書院同窗們,說道:“確實很爽。”
她看著臉色蒼白的鐘大俊,鐘大俊下意識里別過臉去。不敢回視。
她望向鐘大俊身旁那名陽關老鄉學生,說道:“我記得某人曾經說過,如果那幅字是寧缺寫的,他就會心甘情愿去親寧缺的臭腳。”
那名學生驚恐萬分,連連退后。
司徒依蘭莞爾一笑,問道:“我可以讓寧缺把鞋子扔過來。爬了一天一夜山道,應該很臭。”
那名學生大叫一聲,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竟是被這句話嚇昏了。
……
……
四駿馬車急駛在長安城筆直寬敞的大街上,不時響起侍衛的喝道聲,行人紛紛走避,然后看著那路煙塵破口大罵。大唐帝國向來講究規矩,對于這等不講規矩的馬車,雖然明明看到是皇宮的馬車,長安城的百姓依然毫不客氣。
寧缺和桑桑坐在昏暗的車廂中,被車內華貴的裝飾弄的有些手足無措,時不時對視一眼交換一下感覺。要說主仆二人如今也是見過大場面、見過大筆銀錢的主兒,然而坐上皇家馬車,正式奉詔入宮覲見皇帝陛下,依然難免還是有些緊張。
“不用緊張,陛下愛煞了你寫的那幅字。”林公公看著他神情寬慰說道。
才下書院后山,便入重重深宮,寧缺一時半會確實很難醒過神來,猶豫片刻后,他有些不確定問道:“公公,您真確認陛下是喜歡我的字才召我進宮,而不是因為別的?”
林公公怔了怔,哭笑不得說道:“你那幅花開彼岸天在長安城里已經鬧出了如此大的動靜,莫非你真是一直都不知曉?”
寧缺終于放下心來,笑著說道:“我從小除了修行,就最喜歡升官發財。如果早知道皇帝陛下會喜歡我的字,還在苦苦找尋草民,我肯定會自投羅網……不,抱著我平生所寫最精彩書卷直闖皇城,大喊就是我就是我,哈哈,就只怕會被人侍衛們直接打回來。”
這話說的著實有憨傻有趣,林公公呵呵一笑,旋即頗有深意望著他說道:“若你真能抱著書卷直闖皇城,羽林軍斷然是不會讓你進的,不過侍衛又怎么會打你?”
寧缺心里咯噔一聲。
林公公微笑望著他說道:“私入皇宮,擅入御書房,你以為難道宮里查都不查這件事情,便讓陛下見你?我知道你暗侍衛的身份,也知道你和朝小樹的關系。”
寧缺默然無語。
林公公嘆息說道:“雖說東城偏苦,民間百姓很少會議論這些事情,但你既是開書畫店的,總應該知道些同業之間的議論,真不知道這一年你在做什么。”
“我很少和同業交往,至于這大半年……一直在忙著學習。”
寧缺想著老筆齋里的樹葉銀錠洗腳水筆墨之類的物事,笑了笑。忽然間他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情,頓時斂了笑容,向林公公要求回臨四十七巷洗沐一番。
聽著這個要求,林公公極為不悅,心想陛下等了你半年時間,你不急著去謝恩,卻急著回家中洗沐,這是何意?莫非先前沒有同你把規矩講清楚?覲見之前宮中自然會讓你洗沐。
然而不知為何,寧缺顯得分外倔犟,堅決要求必須回臨四十七巷一趟。林公公被他吵的沒有辦法,又想著陛下如此欣賞這個年輕學生,也不愿意弄得太僵,便同意了他的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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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臨四十七巷分外美麗,幾株桃花探出戶部庫房墻頭,好奇地望著對街的鋪面。
昨日暮時,大唐國師李青山等人親自前來臨四十七巷,為的是審驗寧缺筆跡,當時眾人進的粗暴,老筆齋的鋪門被強行推倒,場面看著狼藉一片。
寧缺看著洞開的鋪門,心里暗道一聲糟糕,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往里面沖去。
旁邊假古董店的老板娘嚷道:“別著急,什么都沒丟,我幫你看了一夜。”
寧缺回頭看著老板娘,只覺得她臉上厚厚那層脂粉竟是前所未有的美麗起來,上前給予一個最熱情的擁抱,大喜說道:“吳嬸兒,太感謝了,太感謝了!”
假古董店老板端著茶壺站在門口,看著這幕不悅說道:“感謝也別抱啊!那是我媳婦兒!”
寧缺大笑說道:“我當然知道是你媳婦兒,還是你唯一一個媳婦兒。”
假古董店老板驕傲一笑,啜了口茶水,說道:“那誰說的準?”
老板娘正準備發作,寧缺攔了下來,笑著說道:“吳嬸兒您放心,今兒承了您人情,吳老二他這輩子就別想再娶小老婆,我替你看著!”
老板娘眉開眼笑,連連稱是。
吳老二大怒說道:“你這個小東西憑什么管我家的家事!”
寧缺指了指身后的皇家馬車,笑著問道:“這能管嗎?”
吳老二看清楚了明黃馬車上的徽記,想到今后的慘淡人生,頓時嚇得渾身顫抖。
走入昏暗的老筆齋,寧缺沒有急著讓桑桑去燒水洗沐,而是先把鋪門勉強關了起來,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踩凳上墻,把墻上掛著的那幾幅自己親手寫的書卷取了下來。
他把書卷鄭重交到桑桑手中,神情凝重說道:“從今以后,少爺我寫的任何一張紙,你都要把它當成大黑傘一樣來保管。”
桑桑睜著眼睛,疑惑問道:“紙在人在,紙亡人亡?”
“這不是紙。”
寧缺輕輕撫過桑桑手中的書卷,聲音微顫喜悅說道:“這都是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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