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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南城乃清貴地,那座湖畔小筑更是清貴之居,有資格住在這種地方的人都是非富則貴,茶師顏肅卿雖說不容于朝堂,但在名流上層圈子里還有幾分名氣。先前臨湖小筑里一番死戰,早已驚動了湖畔別的居民,待發現是茶師顏肅卿的腦袋被人砍了,長安府乃至羽林軍馬上開始了嚴肅的查緝工作。
此時城門剛開,正是將兇徒堵在城內的大好時機,長安府衙役四處詢訪,羽林軍則是在街道之上布防,而城門處的查驗更是極嚴。
但再嚴厲的查驗,終究還是有所分別有所差異,至少對于帶著書院標識,負責送學生前往書院讀書的馬車,表情嚴肅的城門軍只是隨意問了兩句,然后掀開車簾看了一眼,便揮手放手。
寧缺掀起窗簾向城門洞處望去,心想若不是身上血跡不知為何全數湮滅,今日這關還真是不好過。此時的他并不知道,朱雀大街上的血跡也已經被全數蒸發凈化,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然那些羽林軍的騎兵早就會遁著血跡追上疲憊傷重的他。
馬蹄答答,車輪轔轔,第一抹晨光降臨長安城,照耀在少年清稚的臉頰上,把蒼白的臉耀的更加蒼白,他忍不住瞇起眼睛。想起了那個世界里黑色的陽光,想起今夜發生在自己身的諸多不解事,下意識里搖了搖頭,然后把刀藏進了車板下。
馬車行至書院。寧缺緩慢而平靜地向書院里走去,往日花香草茂境幽的石道,今天卻顯得這般漫長,每走一步都是那般痛苦,而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的傷勢和異樣。胸口中處再如何劇烈的痛苦,他都必須忍著,連眉梢都不能挑動一下。
這種身體狀態絕對無法上課,寧缺清楚,如果堅持上課,那么自己極有可能會當著教習和同窗們的面,噴一口鮮血然后當場倒斃,所
以他直接穿過書院幽靜側巷,迎著不知道是第幾縷晨光,緩步走過濕地。來到舊前。
舊晝夜對學生開放,此時尚早,無論是教習還是那四名執事都不在,寧缺自行推開樓后,然后右手扶著墻壁,極為難難緩慢地向樓上爬去。
到了熟悉的二樓,看著書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修行書籍,寧缺沉默片刻,忽然生出強烈地閱讀沖動,因為冥冥間他有一種極不祥的預兆――這將是自己生命里最后一次登樓。而也將是最后一次有機會看這些珍貴的書籍。
終究還是沒有從書架上抽出書來看,也沒有精神去看那個叫陳皮皮的家伙有沒有留,他疲憊地向書架盡頭走了過去,走到西窗下的地板間坐下。
稍后女教授應該會來描她的簪花小楷吧?被她看見自己這副模樣。要如何向她解釋呢?也許稍后自己就閉上眼睛再也無法醒來,那何必還要解釋呢?
因為失血過多,更因為身體內部所受到的那些玄妙傷害與沖撞,寧缺的思緒極度混亂,就像春日風中飄著的那些柳絮般,輕飄飄渾不著力不知方向。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感受著那處空蕩蕩的感覺,感受著空蕩蕩里那股難以承受的撕裂痛苦,下意識抬起顫抖的右手緩緩摸了過去。
沒有摸到那根來自蒼穹的長矛,也沒有摸到血,但寧缺卻覺得自己的手上滿是粘稠的鮮血,而且他很確定自己的胸口確實被那根長矛戳出了一個大洞。
一個無形的大洞。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去嗎?寧缺痛苦地想著,同時覺得腦海里涌來無窮無盡的困意,覺得自己的眼皮變得像鉛一般沉重,不停地想要閉攏。
他解下身后的大黑傘輕輕擱在身旁,然后疲憊地向后方的墻壁靠去,緩緩閉上雙眼,發出一聲輕松的嘆息,雙腿很自然地放松張開。
就像是那個雨天卓爾箕坐于灰墻之下。
樓間傳來輕柔的腳步聲,身材纖巧的女教授緩緩走了過來,看到箕坐于墻下的寧缺,她的眉尖緩緩蹙起,目光落在少年身旁那把大黑傘上。
女教授看著那把大黑傘微微蹙眉,再看寧缺時,恬靜的容顏上便多了一絲興趣和探究之意:“讓朱雀動怒的……是你,還是這把大黑傘呢?”
她平靜看著瀕臨死亡的少年,不知為何,并沒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只是輕輕嘆息了一聲,惋惜說道:“說起來還真的很好奇哩,一個沒有任何修行潛質的可憐少年,為什么身上藏著這么多連我都看不透的秘密?”
“囿于承諾,我不能幫助你,不然我還真想看看,你活過來后會變成什么模樣。”女教授眉眼清麗,透著股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稚美意,看著地上的寧缺,說道:“我會替你請假,同時希望昊天能夠降幸運于你,讓你活下來,如果你這次無法活下來,也不要怪我,只怪你出現的早了一兩年。”
片刻后,她端來一碗清水,兩個饅頭,擱在他的身旁,便回到東窗畔的案幾處繼續描簪花小楷,就好像根本不知道身后不遠處有位將死的少年。
窗外晨光漸盛,蟬鳴與暑意漸起。(未完待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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