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聲重復著這幾個詞,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復雜的神情。
這位皇帝陛下,真是...
每次都覺得已經猜到他的極限,他卻總能翻出更嚇人的東西來。
他對皇帝的敬佩是真實的。
若沒有陛下的力挽狂瀾和銳意革新,大明能否頂住遼東和內部的壓力都未可知,更遑論命他在南洋與和蘭人抗衡。
如今,自己是侯爺,巴達維亞有了大明的大使館和宣慰司,南洋這兒,儼然是大明藩國。
然而,鄭森來信的后半部分,卻像一根細刺,扎進了他心底最深處。
鄭森在信中不經意提到,他在觀政時得知,大明南方水師的主力艦隊,已經開始使用石油火器,據說噴射的火焰更遠,黏著燃燒更烈,威力驚人。
發展部和國防部還在研制基于石油分餾物的其他利器。
看到這里時,鄭芝龍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南方水師...朝廷直屬...石油火器...
這幾個詞在他腦海中反復碰撞。
他鄭芝龍縱橫四海的本錢是什么?
是船,是人,是縱橫交錯的海上情報與貿易網絡,以及對先進海戰技術的率先掌握和應用。
當年他能擊敗和蘭人,靠得不僅是勇猛,更是朝廷給他的新式火器。
如今,朝廷顯然在火器技術上更上一層樓,蒸汽機、石油,這些不再是他們鄭家能買或者仿制得來,而是需要看朝廷愿不愿意給了!
如果有一天,朝廷的南方水師全面裝備了這些新式武器,戰力遠超他的艦隊...那么,朝廷還需要他鄭芝龍嗎?
“過河拆橋...鳥盡弓藏...”
鄭芝龍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凌厲的精光,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憂慮。
他深知自己位置的特殊與敏感。
他既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實質上仍是割據一方的海上豪強。
朝廷用他,是因為他有用,能抵御和蘭,能經營南洋。
一旦朝廷自身力量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直接掌控南洋,他鄭家這頭過于強壯、且并非完全由朝廷喂養起來的看門猛虎,會不會反而成了需要被解決的隱患?
陛下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卻也有威懾之實。
陛下的心思,他越來越看不懂了,那位陛下看起來胸懷廣闊,銳意進取,但帝王心術,深不可測。
鄭芝龍走回書案,提起筆,想給鄭森回信。
筆尖懸在紙上,良久,卻只寫下八個力透紙背的大字:盡忠王事,謹慎行。
這既是對兒子的告誡,可反過來,又何嘗不是對他自己處境的一種無奈提醒與警惕?
巴達維亞的風帶著熱帶海洋特有的咸濕,穿過敞開的窗棱,拂動書案上的燈火。
鄭芝龍寫完這八個字后,心中的憂慮并未散去,反而像藤蔓般纏繞得更緊。
他需要為鄭家,也為他自己,尋找一個更穩固的支點。
一個能將鄭家未來的命運,更深地嵌入這個正在飛速變革的大明帝國核心的支點。
他看著窗外,腦海中掠過京師傳來的各種信息碎片。
忽然,他眼眸轉動了一下,一個名字清晰地浮現了出來。
坤興公主!
鄭森入京后,便得陛下之令,可入宮同坤興公主一同在方掌印下學武。
三年前他從羅剎回京,還特意給這位公主帶了小玩意兒,彼時他在信中同自己提起是,他并未多想,只當是少年人情誼。
可如今細細想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