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松江府名為松間的茶樓內,氣氛比窗外的夜色還要凝重幾分。
在座的布商們,臉上早已沒了當初試用蒸汽機時的志得意滿,只剩下了焦灼和一絲難以說的惶恐。
“昌盛號”的司文元環視一周,聲音干澀,“諸位,情形大家都清楚了,工部的機器還在轉,可織出的布,一匹也賣不出去,外商退了訂單,庫房也要堆不下了。”
“何止是堆不下,”胖胖的“隆興號”東家李萬福猛地錘了一下大腿,臉上橫肉抖動,“那是工部的機器,織出來的布算是官布,如今積壓,責任算誰的?工部的大人們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來巡檢的胥吏,恨不得住在我的工坊里,我這哪里是東家,簡直是替官府看管機器的囚徒!”
這話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鳴。
“誰說不是,那機器是能隨便停的嗎?停了,工部問起來,如何交代?說是布賣不出去?他們只覺得是我們無能!”
“可不是,如今是進退兩難,用機器,虧本,不用機器,得罪工部,說不定還要擔個損壞官物,懈怠試工的罪名。”
“陳永祿那個殺才,當初就是他干的好事,不然哪里會有今日這般麻煩!”
“官府現在看我們,就像看賊一樣!”
怨氣在狹小的空間里發酵,卻找不到出口,因為他們都清楚,那轟鳴的鋼鐵機器,所有權不屬于他們。
他們是試用者,是合作者,更是被綁在朝廷戰車上的卒子,沒有自主下車的權力。
角落里,一個老掌柜嘆了口氣,嘬了口煙桿,幽幽道:“如今看來,當初工部把機器借給我們,就沒打算讓我們輕易脫身,如今這局面,退,是退不了了,官府不會允許我們停掉機器那等于承認他們推動的新政失敗了。”
李萬福煩躁得抓著發髻,“那怎么辦?就這么硬撐著,眼睜睜看著銀子像水一樣流走?機器燒的不是煤,是我的心血!”
司文元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諸位,抱怨無用,如今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機器不能停,這是底線,停了,你我傾家蕩產也賠不起,更會惹來天大的麻煩。”
他頓了頓,看了眼窗外官府方向,“前些日子提上去的陳情書,也不知送入京了沒有,若朝廷能拿出個章程,為這批官布尋一出路...”
不管是朝廷統購,還是另辟銷路,必須有個說法!
不能讓我們獨自承擔這滯銷的損失。
“當家的...”
外面一個小廝走來,看了眼屋中各大商行東家,徑直走到司文元面前,低聲稟報,“適才官府派人去了府中,讓東家明日辰時去官衙議事。”
“明日辰時?”司文元皺了皺眉,看向諸人道:“難道朝廷來了消息?”
不多時,屋中諸人也都收到了一樣的消息,他們愈發確認,朝廷是有要有個說法了。
只是不知道,這說法...到底是有利...還是不利啊!
次日,松江府衙門口車馬簇簇,人頭攢動。
府城內有頭有臉的紡織商人,無論規模大小,無論當初是積極試用蒸汽機還是冷眼旁觀乃至拒絕的,全部接到了知府衙門的傳召。
大廳之內濟濟一堂。
以司文元、李萬福為首的試用派聚在一處,面色凝重,彼此交換著不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