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朱由檢安安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一份奏本的邊緣,臉上看不出喜怒,待二人說完,暖閣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忽然,朱由檢笑了一聲,只是那笑聲里沒有多少暖意,反而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冷冽和玩味。
“建斗,伯雅,”朱由檢緩緩開口,目光在兩位武將臉上掃過,“你們所,朕豈不知?還是你們覺得,朕會相信一個縱橫數省、幾傾社稷的梟雄,會因為一次勢窮力孤的歸降,就真的洗心革面,甘心做朕的太平王爺?”
這話問得盧象升和孫傳庭都是一怔。
朱由檢站起身,從御案后踱出,“朕不信他,從未信過,從他跪在朕面前那一刻起,朕就知道,這不過是一頭猛虎暫時的低頭。”
朱由檢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庭院,“但朕是皇帝,金口玉,他既然按照要求殺了張獻忠,無論其本心如何,這功勞是實打實的,朕若因此功而殺他或立刻貶斥他,天下人如何看待朕?今后朝廷再要招撫流寇,說還敢相信朝廷的招撫之令?朕不能自毀信譽。”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二人,“所以,朕依約封他闖王,給他極致的尊榮,收編他的舊部,將其分散安置,只留給他一些老弱和空頭銜,將他圈在京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錦衣衛的監視之中,這本身就是最大的提防。”
朱由檢的語氣愈發深沉而冷酷,“但要徹底解決他,光靠提防不夠,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公示天下,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的理由,他現在比誰都小心,比誰都聽話,不會輕易授朕以柄。”
“那陛下的意思是?”孫傳庭問道。
朱由檢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等,等他自己忍不住,等他覺得朕放松了警惕,等他那些隱藏的野心再也按捺不住,自己跳出來,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譬如...私下聯絡舊部,圖謀不軌,譬如,口苦怨望悖逆之被坐實,譬如,與朝中某些心懷叵測之人勾結!”
朱由檢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冷的決斷,“唯有到了那時,朕動手,才是名正順,才是鏟除毒瘤,而非誅殺功臣,天下人只會拍手稱快,而不會非議朕背信棄義,現在,他在朕的甕中,翻不起大浪,我們要做的,是耐心布好網,看緊他,等他...自己撞進來。”
一番話,說得盧象升和孫傳庭背后微微發涼,卻又豁然開朗。
他們再次感受到了這位年輕帝王心思之深沉、手段之老辣,原來陛下早已布好了局,看得比他們更遠。
“陛下圣明!”二人同時躬身說道。
朱由檢擺擺手,語氣緩和下來,“二位卿心中為國,直進諫,朕心甚慰,此事朕心中有數,你們不必過于憂慮,當前重重之重,仍是南方新軍,伯雅即將南下,建斗在京統籌,此事還需你們多費心。”
“是,臣等遵命!”
離開紫禁城時,盧象升和孫傳庭心中的石頭并未完全放下,但卻踏實了許多。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