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簡修從未想過,這輩子還能見著從大明來的人。
自他來到這個部族后,養好了傷便留了下來,他曾經是錦衣衛,身手也不錯,在部族的男人去打獵時,他也常常同去,打到了獵物也放在一起,分好之后拿走屬于自己的那部分。
漸漸的,部族對于他的存在也習以為常,甚至有女子愿意嫁個他,給他生孩子。
但張簡修都拒絕了!
起初,人們還以為他看不起他們女真人,但終于有一日,他們得知了他的身世,便再也沒有提過這個話題了。
每個人心中都有過不去的坎,張簡修從云端跌落泥沼,全家背負著“大明罪人”這個稱號,午夜夢回是父兄染血的尸身,換做是誰都不會過得安穩。
不過,孩子們都很喜歡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他們教張簡修女真話,張簡修也會教他們說大明官話,漸漸的,他在部族的稱呼變成了“漢人阿瑪”。
他的確沒有自己的孩子,但這個部族的孩子,都是他的孩子!
這夜,張簡修沒能睡著,他坐在桌前,拿出了久違的筆墨,這是從前一個商隊的人經過這兒的時候,阿徒罕買來送給自己的,不過他從未用過。
滴水磨墨,張簡修的手在顫抖,多少年了,他雖沒有三個兄長有才學,但詩文也是照樣要學的,記得小時候,父親閑時還會親自教自己寫字,后來忙起來,兄長教自己的更多。
不知何時,張簡修已是淚流滿面,他擱下筆,抬袖擦干面上淚水,喉嚨里發出野獸般得嗚咽。
“爹,大哥...”這幾年的委屈和痛苦仿佛在這一刻決了堤,張簡修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他盡情得哭著,將對于父兄的思念之情,對于自己蹉跎的人生,將自己對朝廷的失望盡數釋放。
“平反...文忠...官復原職...”還有何用啊!
旁邊窩棚中的女真人也都醒著,他們聽著夜色中的悲愴哭喊,不忍去聽。
“漢人阿瑪在哭...”木娜小聲道。
“我聽見了,白天那人好像跟他說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早知道會這樣,我們就不留他了,讓漢人阿瑪這么傷心。”阿婭心中后悔。
木娜抬手擦去眼角淚滴,搖頭道:“不是的,我覺得這樣反而好,漢人阿瑪應該也了卻了一樁心事,他今后能開心一點。”
“漢人阿瑪都七十歲了,再開心,能開心幾年...”
“管它能,就算開心一個時辰也是好的!”
阿徒罕的棚子最是靠外,但張佳玉作為習武之人,還是聽到了張簡修的哭聲,他嘆了一聲,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說到底,先皇和陛下當初為張居正平反,也是因為要改革吏治,所以才借著改革派的張居正的影響罷了。
說到底,還是利用!
帝王心,當真令人害怕!
諸人心緒繁雜,翌日清晨見了面,俱是見對方眼下青黑。
張簡修將寫好的信件交給張佳玉,“部族的事情都在這兒了,他們雖然是女真人,但從未歸附于建奴,你放心,我們只想平平安安得過日子!”
張佳玉接過信,薄薄的一封,也不知里頭寫了幾個字,他收進懷中,朝張簡修拱手行禮,“晚輩這便回去了,老先生...保重!”
“老夫看得出來,你是個仁善的好孩子,要不然,昨日也不會為他們出頭,老夫從前是錦衣衛,最佩服的便是如你這般的人,這把匕首,老夫便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