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六月的港島,清晨的空氣帶著海港特有的潮濕與悶熱。
    街邊的報攤剛支起,各色報紙便像潮水般涌向街頭巷尾。
    其中,《亞洲日報》那猩紅加粗的頭版頭條,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猛然燙在了所有關心港島報界風云的人們眼中。
    金庸挖角,意欲何為?小林天望直《明報》10股份可換黃易!
    白紙紅字,犀利得刺眼。
    內容直指金庸日前放出的豪壯語——無論《亞洲日報》給黃易多少稿酬待遇,《明報》都將支付雙倍至少。
    行文充斥著模仿金庸昨日語氣的戲謔味道,但核心內容卻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捅向金庸的心窩。
    文章毫不避諱地挑明:作者黃易在《亞洲日報》享有的并非僅僅是稿費,而是實打實的報社股份,占比不低于20。
    若要放黃易離開,去《明報》繼續《尋秦記》,可以!
    條件只有一個——金庸兌現其“雙倍”承諾的最高體現:拿出《明報》10的股份。
    并且,這股份,非給《亞洲日報》報社,非給中間人,是直接劃歸黃易本人名下。
    文章字里行間充滿了揶揄和篤定,仿佛算準了對手的命門。
    “此乃閣下親口所,不論我等予黃生何種待遇,閣下皆雙倍之……今我等明黃生之待遇,不惟稿酬,更在股權,閣下《明報》之雙倍,唯有股分可堪匹配。”
    句句如錐,戳在金庸那句意氣風發的“重金求才令”上,令其瞬間顯得蒼白而莽撞。
    與此同時,《明報》當日新鮮出爐的頭版頭條,同樣醒目異常,標題力透紙背:“《明報》重金誠聘奇才黃易,《尋秦記》稿酬無上限!”
    金庸親自署名的求賢文告,慷慨激昂,字句鏗鏘有力,強調了對黃易及其《尋秦記》的勢在必得。
    文內更是特意點明,此次挖角獲得了財力雄厚的霍大公子霍震挺的全力資助,
    “稿酬再巨,亦不在話下”,字里行間流露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財大氣粗與志在必得的架勢。
    銅鑼灣,《明報》編輯部大樓頂層。
    巨大的落地窗前映照著維港清晨的光影,但那片開闊并未帶來絲毫開闊的心境。
    查良鏞和主編王陽兩人,各自拿著還散發著油墨味的《亞洲日報》和《明報》,面面相覷。
    查良鏞平日溫和儒雅的臉上,此刻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先是下意識地瞥了眼自己那份豪氣干云的求賢令,再看看《亞洲日報》上那精準又辛辣的反擊,嘴角似乎想向上扯出一個自嘲的苦笑,卻凝固在了一個尷尬僵硬的弧度上。
    一股難以喻的滋味從胃里翻涌上來,仿佛真的吞下了一只蒼蠅,惡心、憋悶又無從發作。
    王陽站在一旁,臉色亦是不好看。
    手中的煙卷燃燒了大半截,煙灰長長地懸著,幾乎要掉落也渾然不覺。
    他內心一陣翻滾,懊惱、震驚和一絲被愚弄的憤怒交織著。
    昨日他們還在為這一招“重金求才”擊節叫好,認為以霍家的財力和《明報》的底蘊,開出“雙倍稿酬”的條件實屬立于不敗之地的高招。
    既能挖來搖錢樹黃易,又能沉重打擊死對頭《亞洲日報》。
    哪里能料到,一夜之間,風云突變。
    那個小林天望,那個以日本華裔身份在港島攪弄風云的年輕人,竟用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一招——直接把報社股份分給一個連載小說作者?!
    “陰險!
    十足的陰險狡詐!”
    查良鏞猛地將兩份報紙拍在寬大的紅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氣呼呼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胸膛微微起伏,語氣里充滿了難以接受與荒謬感,“阿陽,你聽聽,這像什么話!
    哪有一間正經報社,會把股份分給旗下連載的作家?
    這完全就是胡鬧,是攪亂行規!”
    王陽深深吸了一口煙,讓辛辣的煙氣在肺部轉了一圈才緩緩吐出:“查生,的確離奇。
    黃易在《亞洲日報》占股不低于20……這簡直駭人聽聞。
    小林天望他……他不是一個純粹的商人嗎?
    商人逐利為本,此舉豈非自損根基,將報社命脈隨意交予他人之手?”
    他內心急速盤算著,試圖找出其中邏輯上的漏洞。
    “這消息是真是假?
    莫非是《亞洲日報》為了對抗我們挖角,聯手黃易放出的煙霧彈?
    故意設下這我等絕不可能應承的苛刻條件?”
    查良鏞沉默了幾秒,在辦公室里踱了兩步。
    窗外樓下報攤的喧囂隱隱傳來,像是對他此刻窘境的嘲諷。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內心深處那個精明的生意人開始與憤怒的情緒角力。
    他回憶起小林天望之前那些出人意料的舉動:收購瀕死的報社、創立異軍突起的《龍jup》、甚至是和霍大少爭風吃醋引發輿論風暴提升自己和產業的知名度……
    每一件事,起初都被視為離經叛道,甚至是自尋死路,但最后,似乎都在那小子的操控下走向了成功,至少是站穩了腳跟。
    這讓他感到一陣凜然。
    他停下腳步,眉頭緊鎖:“阿陽,煙霧彈?
    怕是未必。
    這小林天望,行事向來不按常理出牌。
    別人覺得不可能、不敢想的事情,他做起來毫無負擔。
    他把黃易捧作《亞洲日報》的股東,看似瘋狂,但也可能……正是以此將黃易與他綁得死死的。
    利欲可動人心,但股份,那是真正的共生死。”
    王陽聞,心頭也是一沉。
    他想起了更多關于小林天望的消息,那些看似荒誕不經卻最終奏效的點子。
    “查生說得對,”他掐滅了煙頭,“這人不能用常理度之。
    也許對他而,20的股份換一個忠心耿耿、能撐起半邊天的頂梁柱,外加狠狠反擊我們并抬高門檻,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更重要的是,”
    王陽加重了語氣,“他這一手,等于給我們挖了個深坑。
    他咬死了是我們要‘雙倍’高價,現在他亮出了底牌,我們若不應戰,連10股份都不愿意給的話,豈不是自打耳光,成了虛恫嚇?
    《明報》的信譽往哪里擺?”
    查良鏞的臉上血色褪去幾分。
    信譽、面子、市場的眼光……這些無形的壓力遠比真金白銀更重。
    他重新坐回主位,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
    內心陷入激烈的斗爭。
    身為一個白手起家、一手創立《明報》并將其打造成文化標桿的成功報人,他骨子里始終是一個務實乃至有些吝嗇于控制權的商人。
    他可以豪擲千金支付稿費,哪怕超出預期,只要能看到回報,看到《尋秦記》給《明報》帶來的發行量飆升、廣告收入暴漲。
    付錢,哪怕是天價稿酬,終究是流水賬上的數字變動。
    但股份不同!
    那是《明報》的根本,是他查良鏞安身立命、半生心血的結晶,是他權威的象征,是他掌控一切意志的根基!
    交出10?
    給一個外來的、雖然才華橫溢但終究是“員工”性質的作家?
    這個念頭本身,就像有無數根針在刺痛他的神經。
    “絕對不行!”查良鏞幾乎是咬著牙,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四個字,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他看著王陽,眼神復雜,“阿陽,稿費我們可以再談,再加!
    我可以允許給黃易一個史無前例的天價,高到足以讓他動搖。
    但股份……《明報》的股份,一絲一毫,都絕無可能!
    更別說是10給一個作者!
    這開了先河,《明報》將來如何管理?
    其他名家效仿又當如何?
    這報社豈不是要變作家俱樂部?”
    王陽心中默然一嘆。
    他知道,這才是查生真正的底線。
    用股份鎖住人才,在講究人情與稿酬的港島文化圈,幾乎聞所未聞。
    這超越了商業常規,觸及了掌控者最敏感的神經。
    然而他也明白,《亞洲日報》這一手,已經將《明報》,尤其將查良鏞本人,架在了火上烤。
    就在《明報》編輯部愁云慘淡之時,整個港島報界都因《亞洲日報》的凌厲反擊而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