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重新恢復了死寂。
那種輕松擊潰王海峰的短暫快意,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被更深的、粘稠的危機感吞噬。
他踱步到窗邊,一把拉開厚重的窗簾。
溫暖的陽光瀑布般傾瀉進來,將偌大的辦公室照得纖毫畢現,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的陰霾。
縣城在視線下方鋪陳開去,新起的樓宇,擁堵的車流,構成他主政一方、苦心經營了數年的“版圖”。
他曾經也是那個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父母官”,也曾有過在烈日下奔走在田間地頭、深夜伏案解決民生難題的激情歲月。
權力之路艱難而漫長。
從一個不諳世事、充滿理想情懷的鄉鎮辦事員,摸爬滾打,步步為營,才走到了主政一縣的位置。
這其中的周旋妥協、權衡取舍、深夜無人時內心的掙扎與不甘,又有誰能真正明白?
清正廉潔?
他當年確曾將此奉為圭臬。
可這潭混水,趟得越深,才越明白什么叫身不由己。
那些需要打通關節的“潛規則”,那些不得不做的“人情往來”,那些為了推動一個重大項目而默許的“灰色操作”,像一張無形的蛛網,早已將他層層裹挾其中。
開始時的小心翼翼,最終演變成了心安理得。
最初的警惕抗拒,漸漸化為隨波逐流。
他以為這就是成熟的代價,是宦海沉浮的必然。
卻不知,深淵早已在腳下悄然張開巨口。
而如今,報應來了!
王海峰臨走時那被抽干了魂魄的模樣,并未帶來絲毫安心。
恰恰相反,那更像是一個恐怖的前兆。
今天的王海峰,是被自己攥著三年前那個致命的、足以令他身敗名裂的把柄,才被暫時壓服。
可誰又能保證,他下一刻不會突然暴起反噬?
尤其是在江昭寧那個不知深淺、行事凌厲的“新刀”握在手中的時候!
江昭寧!
這個名字如同毒刺扎進腦海。
省里派下來的這位新書記,年輕、背景深不可測,到任幾個月,雷厲風行,大力整肅吏治,矛頭所向,隱隱指向縣里根深蒂固的利益網絡。
對于自己,他的眼神深處卻始終帶著一種審視和疏離。
現在,這把火終于燒起來了!
通過王海峰這個仿佛被重新淬火鍛造的工具!
那些被查的“關鍵部門負責同志”,哪一個不是跟他劉世廷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每一個人的落馬,都像是在劉世廷精心構筑的堤壩上掘開一道裂口!
洪水,正洶涌而至!
誰知道江昭寧背后還藏著什么大招?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
過去的算計和布局,在江昭寧這種不講常規的打法面前,仿佛變成了可笑的過家家。
對方像是一個高明的弈者,落子無聲,卻招招致命。
今天逼迫王海峰,是迫不得已撕破臉皮的防守反擊。
但這只是暫時堵住了王海峰的嘴,能堵住江昭寧那雙穿透力極強的眼睛嗎?
“他們知道多少了?”這個念頭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神經。
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音。
“篤篤篤——”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在這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