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晚醒來時,人就躺在唐家柔軟的大床上。
透過雕花的窗戶往外看,看到一輪上弦月,月光清冷。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是九年前,她和陸青林剛在一起的時候。
榕城還沒有這么多的高樓,空氣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陸青林牽著她穿過長長的梧桐道。
他說要帶她去看山頂的日出。
后半段山路太陡,他便蹲下身子,拍拍自己寬闊的背。
“上來,我背你。”
他的背很暖,很有力,她趴在上面,能聞到他脖頸間淡淡的皂角香。
他還會帶她去看畫展,那些她看不懂的畫,他卻能說得頭頭是道。
然后,他會從口袋里摸出小小的速寫本,幾筆就勾勒出她的側臉。
“詩詩,你比所有畫都好看。”
他給她綁頭發,手指笨拙地穿過她的發絲,綁得歪歪扭扭,她氣得跺腳,他卻笑得開懷。
他會為了她一句“想吃”,就跨過半個榕城,去買那家老店的栗子蛋糕。
他把蛋糕遞給她時,額頭上還帶著細密的汗,眼里的笑意卻比星光還亮。
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真實。
后來,兩人離別八年后,他們意外重逢。
他們相愛相殺,他們互相折磨。
可他還是深深刻在她的心上,從未離開過。
“砰”的一下。
南晚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
她的記憶回籠。
icu里刺耳的警報,醫生們忙碌的身影,還有那塊……蓋在他頭上的白布。
陸青林。
陸青林!
房門被推開,唐伶端著托盤走了進來,上面是清淡的粥菜。
“姑姑!”南晚一把掀開被子,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就要往外沖,“陸青林呢?他在哪里?我要見他!”
“晚晚!”唐伶眼疾手快,放下托盤,一把將她死死拉住。
“孩子,你冷靜點!他已經走了!”
唐伶的聲音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
“霍先生把你送回來,就是不想你再受刺激了。”
南晚用力搖頭,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手背上,滾燙。
“不。”
她的聲音發著抖。
“他不會死的,他不可以死。”
她抓住唐伶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對方的肉里。
“姑姑,他怎么可以死?”
“他欠我們唐家的債還沒還完,他怎么能就這么死了?”
南晚整個人都癱軟下來,痛不欲生。
唐伶伸手,緊緊摟住她顫抖的身體。
“你現在不能太傷心,乖。”
南晚把臉埋在姑姑的肩窩里,發出壓抑又絕望的嚎哭。
“姑姑,他怎么就死了啊……如果……”
如果她知道北魚島是他們的永別,她絕不會讓他上船。
可是,晚了。
“姑姑,告訴我,他……沒死。”
唐伶輕輕拍著她的背,自己的眼眶也紅了。
自從那一年,南晚從刀光血影中奪下南幫的權勢后,就再沒掉過一滴眼淚。
此刻,看著懷里哭到撕心裂肺的女孩,她心口堵得厲害。
這孩子,嘴上說得再狠,心里還是放不下他。
好不容易的相遇,可命運,偏偏最會捉弄人。
另一邊,陸家聽聞陸青林的死訊,老太太傷心過度病倒了,陸夫人卻在人后露出了壓抑不住的笑意。
她心里飛快地盤算著,天南集團那百億遺產,足夠讓陸氏起死回生,甚至更上一層樓了。
次日清晨,南晚又去了一趟醫院。
但那間icu病房已經空了,收拾得干干凈凈,陸青林的遺體不知所蹤。
她瘋了般地找遍了整個醫院,最后傅北宸托人傳來一句話。
陸青林生前有過交代,他想埋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那個地方,不在榕城。
連最后一面都不讓她見。
他就這么被送走了。
南晚失魂落魄地離開醫院,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她鬼使神差地,又去了那幢小樓。
推土機的轟鳴聲早已停止,只留下一片廢墟。
那是他為她建的薔薇小樓,被夷為平地。
滿園的薔薇花,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枯枝,在冷風里瑟瑟發抖,一棵都沒有存活。
這是他為她建的薔薇花海,沒了。
他答應她的家,也沒了。
南晚蹲下身,伸手撫摸著一根干枯的枝條,上面還有細小的刺,扎得她手心生疼。
可這點疼,又怎么比得上心里的萬分之一。
她一個人去了那家畫廊,站在那些畫前,站了整整一個下午。
她一個人去了城南的蛋糕店,買了一塊栗子蛋糕。
她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用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
蛋糕甜得發膩。
她輕聲說:“陸青林,這蛋糕還是這么甜,你怎么不吃了?”
沒有人回答她。
只有風聲,嗚咽著穿過空蕩蕩的街道。
她從天亮坐到了天黑,眼淚干了又濕,濕了又干。
楊翼遠遠地跟著,不敢打擾。
次日,她只留了幾個人鎮守唐宅,然后帶著唐伶,登上了回青城的專機。
她就像從沒回過榕城一樣。
陸青林也沒有死,他還好好地管著他的天南集團,努力地為她打官司奪著地。奪完地,就等著她回去。
她告訴自己,什么都沒有發生。
一切都只是她做的一場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