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抓住多年前的一縷小小回憶,好像猜到了那答案。
她看向正試圖用看醫書掩飾尷尬,實則馬車顛簸得一個字都看不清的炎朗,輕聲開口:
“他……是不是有東西留給我?”
炎朗身子一僵,冷冷回答:“沒有。”
她便立刻知道他在說謊。
“正常人應該會問‘他是誰’‘什么東西’。你回答‘沒有’,反而證明是‘有’。”
她用不容炎朗拒絕的語氣,正色道:
“我想知道是什么,炎朗,請給我,我有資格知道。”
沉默片刻,炎朗啟開馬車上一般用來裝點心和果釀的格子。
里面都是他為這次逃跑準備的東西,金銀財物一概俱全。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精致的小匣,貼著蓋有顏十九印章的小封條。
“這是他半個月前寄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我原本打算你不問,就一輩子不給你的。”
又是半個月。
正是霍乾念詐死,顏十九準備入宮發起最后奪楠計劃的時候。
那時,他日夜復盤過自己的謀算,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按他計劃進行,沒有錯漏,實則他很早之前就掉入了霍乾念的陷阱。
顏十九雖找不到霍乾念的馬腳,卻憑直覺預感到自己也許會失敗。
所以無論是蜂蜜牛乳酪的配方,還是這托付后事的匣子,他都在那個時候就安排好了。
也就是說,其實他預感到了自己的結局,知道自己可能要死,可他還是義無反顧進宮,按原計劃令黑鱗騎兵起戰。
這種背水一戰的決絕,也許是心存僥幸,也許是他已偏執到無法失敗后茍活。
所以明知會死,他也決然赴死。
云琛接過那沉重的小匣,拆開上面的封條,打開蓋子,一大串鑰匙映入眼簾,讓她禁不住“撲哧”一笑。
她認識這鑰匙,曾經一直掛在萬宸腰間,是顏十九所有金庫的鑰匙。
下面還壓著厚厚一沓房屋商鋪的地契,應該就是顏十九在楠國的所有私產了。
他真的實踐了當年的玩笑諾
“等我掉腦袋之后,你幫我收尸,我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你,讓你當個有錢快活的小寡婦,可好?”
“唉……”云琛發出一聲埋怨、嗔怪又悲傷的嘆息,想哭又想笑,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感覺喉嚨噎得發澀,難受極了。
她一張張翻過地契,匣子最下面果然有一封顏十九的親筆信。
她知道,她要的答案就在里面。
她有些緊張地拿出信,鄭重拿在手里,拆了好幾下竟沒有拆開那封口。
她以為信里該是他肉麻又不正經、長篇大論的情話。
誰知打開來,潔白的信紙上只有簡簡單單三話,卻如重錘擊中她心臟,酸痛得她無法呼吸——
“云琛,天柱穴,還記得嗎?
就當我真的擁有過你。
真好,我的愛,比我的命長久。”
一縷過往記憶瞬間襲上心頭。
當年她做霍幫親衛時的回憶畫面紛紛涌現。
那時,她和葉峮幾人去青樓刺探玉家消息來著。
她被那色瞇瞇的胖子騙到湖心鳥船,差點被占便宜的時候,顏十九突然出現,用銀針刺了那胖子后頸天柱穴,使得那胖子春夢醒來,分不清夢里夢外,真以為被云琛“伺候”了一番。
她還記得顏十九當時頗為風流又賤兮兮的樣子,壞笑著問她:
“小云云,你知道天柱穴不?知道‘情動’的意思不?”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
綠水潭邊的銷魂一笑是真的,她的夢卻是假的。
他再瘋狂暴虐,終究抵不過心愛的姑娘的眼淚。
她流著淚呼喚“阿念”的那一刻,比這世上任何利劍都血淋淋地洞穿他心房。
盡管方才已隱約猜到真相答案,可此刻云琛還是控制不住地將信緊緊抱在懷里。
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哈哈……這混蛋,算個人,到底沒有占我便宜……可你說說,他為什么要這樣啊,混蛋,非要我記他一輩子是吧……”
炎朗知道云琛說的是顏十九。
雖然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出那個名字,但炎朗知道,而今天下會想念顏十九的,就只有他和云琛了。
顏十九死后這么多天,炎朗曾無數次問過自己:
親手殺了自己唯一的親弟弟,背叛得他一敗涂地。
后悔嗎?
如今看著云琛的眼淚,哭得那樣傷心,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好像把炎朗那份眼淚也一并哭完了。
悔啊,炎朗想。
這世上許多人,也許都不該降生,要么是自己來受苦的,要么是來讓別人受苦的。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