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如潑墨,起了風,空中的云徐徐散開,明澈清亮的圓月變得朦朦朧朧。
有不知名的鳥啼。
該吵的,偏襯得今夜萬籟俱寂。
慶昭帝在床榻前坐了片刻。
而后轉身換了個位置。
像近段時日以來他偶爾喂她喝藥那般將她抱到懷里,讓其背靠著他。
他將她牢牢圈住。
喉嚨很堵,胸腔內似承載著巨石,壓得他很悶很痛,眼睛里有什么漫了出來。
是什么?
慶昭帝抬手摸了摸,指尖上多了水漬。
也不知從何而來。
總不能是他哭了吧?
慶昭帝暗自哂然。
他是皇帝,天塌了他都要頂住。
何至于為一人離世淚流?
宮里宮外皆道他與宋皇后伉儷情深,琴瑟和鳴,為天下夫婦之表率。
唯有慶昭帝清楚。
他與她之間沒有情愛。
她討好他,伺候他,關心體貼他,為他生兒育女,實則皆是她活命的路數。
慶昭帝了若指掌,也并不反感。
她沒有娘家,出身寒微,靠勤勞雙手在宮里討生活,無辜被卷入他的后院。
他該對她負責。
她是他的責任。
時隔四十余年,慶昭帝其實不太記得兩人的初見了,但他記得起初他并不喜她。
因為她在他與鄭氏之間擇了后者。
彼時他年輕,氣性大,惱羞成怒。
便對她放任了。
他也沒心思去在意一個侍寢宮女。
天下男兒多薄幸,其中以皇家子弟為甚。
慶昭帝從不認為自己會與情愛沾邊,他見多了人性,對自己也有清晰的認知。
所以得知她有孕,他賜了賞便沒再過問了。
她聽鄭氏的話。
鄭氏也需要她。
只要她安安分分,總會活下來。
是什么時候開始對她上心的呢?
慶昭帝想,大抵在她生產之后。
他去看她。
十六歲的小婦人,憔悴得厲害。
看見他便紅了眼,他不過與她道了句“辛苦”,她說著不辛苦面上淚如雨下。
慶昭帝也不知自己當時怎么想的,主動擁住了她,擁住他的成了他的皇后。
他們朝夕相處夜夜纏綿。
朝堂局勢穩定,他沒什么掣肘了。
她恰好也無外戚干政之私。
他便自然而然與她如尋常夫妻那般,只她一個,他們做了二十年的夫妻。
情分自是深的。
至于情愛,她對他沒有。
他對她,慶昭帝自認也沒有。
他只是會在同她相處時感到愜意,會在看到她笑時不自覺跟著笑。
會想日日與她行親密事。
會因她的某個行舉止而身心愉悅,會想將所有好物贈予她,會想讓她歡喜。
慶昭帝想,自己大抵是寵慣她了。
習慣了她。
所以才會有諸如此類的想法。
才會在得知她身患不治之癥時大發雷霆,會為了她的病整宿地睡不著。
也因此,他此刻才會為她的離世而落淚。
“皇后。”
慶昭帝收緊雙臂,側首蹭檻兒的發頂,蹭她消瘦的臉頰,低聲喊了她一聲。
又喚:“檻兒,宋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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