檻兒看著太子偉岸的背影,想到他回馬一槍殺了曹良媛一個措手不及。
說實話,檻兒意外又不意外。
她今晚能這么應對自如。
除了前世的經驗和久居高位養成的遇事不慌的心性,還因為她早先就讓小福子留意了沁芳居和香葉軒。
尤其鄭氏嫁進東宮前,和這兩處地方有關聯的人和事,她讓小福子著重留心了。
也因此,彩云是曹良媛的人檻兒三個月前就知道,流云托人辦事她也知道。
只不過檻兒的人手有限,也不好讓小福子打探得過于詳細,以免打草驚蛇。
加上那幾個低階宮人雖對她們要參與的事并不知情,且眼界有限。
但到底在宮里混,該有的謹慎還是有。
所以對于曹良媛利用金承徽具體要做的事,小福子也就打探得并不清楚。
只讓檻兒知道了那個粗使婆子的存在。
檻兒能那么準確無誤地推斷出這樣的人,除了她真的有通過那個繡圖分析出來了這樣一個人物形象。
還因為檻兒知道有這個人。
而嘉榮堂后院的芳蓮、翠萍行為有異,檻兒事先也有底,此乃她讓小福子拿她前年的人情換來的微末消息。
因為低階的粗使雜役宮女在內院行動受限,能獲取的消息委實少。
事情尚未敗露之前,別人又不是傻子。
哪能這么輕易就露出馬腳。
因而能讓檻兒大致有個數已是極限,嘉榮堂死人這事兒還真是意料之外。
彩云之死檻兒倒有料到。
只可惜她現今能做的事當真太少,也不能暴露她事先就知道這件事。
所以檻兒今晚做好了曹良媛成功隱匿的準備,沒想到關鍵時候太子會有一手。
剛開始檻兒確實吃了一驚,但隨即一想,太子出手又在她所知的情理之中。
俱因上輩子起初的那幾年,太子雖不常來后院,后院的事他卻并非一概不過問。
譬如妻妾間的爭執,曜哥兒的日常教養,譬如后宅和宮人相關的一些事。
按祖制和圣人,這些內務一國儲君都不該管,自有太子妃全權做主。
但上輩子最初的太子一直有插手。
就檻兒記得幾件事。
譬如太子撞見金承徽拿位份壓她羞辱她,當場調轉了她與金承徽的位份。
譬如鄭氏借故把她當奴婢使喚。
太子當時沒說什么,但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鄭氏對她都頂多語打壓幾句。
沒再使喚她。
再就是當下講究抱孫不抱子,檻兒卻不止一次見太子將曜哥兒抱在懷里。
但上輩子,太子的行事作風是何時變得呢?從他被幽禁回來,從曜哥兒走后。
除非涉及宮中違禁大事。
否則太子不再過問后宅之事。
不再插手妻妾之爭。
東宮的孩子陸陸續續出生,卻沒有一個再有當初曜哥兒的待遇。
在對待后宅之事上,他變得與史上多數的儲君別無二致,也像是另一個元隆帝。
檻兒想,世人都是一步步成長起來的。
太子也不例外。
兩輩子里。
這時候的太子年歲與閱歷都擺在這兒。
他對大靖江山、對他的人生、對東宮、對后院的妻妾應該都或多或少抱有幾分少年人的意氣和赤子心性吧。
而她又何嘗不是呢。
入宮之初簽下死契的那一刻,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將來會是什么樣子。
沒有想過做誰的妾,為誰的娘。
她只想活下去。
“殿下?”
半丈遠外的男人忽然停下來,檻兒及時收起心思止步,遲疑了片刻輕聲喚道。
駱峋負手而立。
頓了頓,轉身來到檻兒面前。
隨后在檻兒不解的視線中扶起她斗篷上的帽子替其戴上,彎腰將人抱起。
一眾隨行宮人垂下頭。
“回去叫醫官把把脈。”
駱峋沒看她,大步流星地朝西六院走著,聲音冷得和今夜的風相差無幾。
檻兒看著太子明晰俊朗的下頜,幾息后摟住他的脖頸,收緊雙臂。
“好。”
秋風掀動衣擺。
月光將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等回了永煦院,醫官替檻兒診了脈確定腹中胎兒無事,已過了寅時三刻。
覺是睡不成了。
駱峋收拾一番,簡單墊墊肚子出門上值。
走出后院,他交代海順:
“那人在孤散衙前審完,什么能讓人聽什么不能讓人聽,你自有衡量。”
“是。”
“蠢貨!蠢貨蠢貨!”
曹良媛忍了一路,回了沁芳居又在臥房的妝臺前靜坐了一刻多鐘。
最后終于還是忍不住爆發了,一股腦兒把妝臺上的東西砸了個遍。
弄墨跪在一旁,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撫琴……
撫琴就這么沒了。
明明不久前她們還并肩跟在主子身后,明明臨睡前她們還在一起說笑。
說她們今年除夕要給家里人寄多少銀子,要把主子賞的珠花給家中姐妹。
主子之前跟她們許諾過。
說她們雖是她從娘家帶來的,但她不忍叫她們在宮中蹉跎之死。
所以等她們滿二十五了,主子便會向太子求一紙令旨,放她們歸家。
回家,多好啊。
雖然回去了也要繼續做奴婢,可好歹她們的爹娘、弟弟妹妹都在曹家啊。
她們也是有爹娘疼的。
主子待她們好不假,可她們也會想家人。
會想回家。
弄墨和撫琴都把回去后的日子暢想好了。
家生奴婢成家多半要配府里的家生小廝,而她們是大丫鬟,知道太多事了。
老爺夫人不會放她們出府嫁一個清白人家,多半要把她們配給管事的兒子。
所以弄墨和撫琴就想,沒事啊。
等成了婚梳了婦人髻,她們要升為府中的掌家娘子,能自己做主很多事了。
到時候兩人一起懷孩子,生孩子,將來老了再做一對管事嬤嬤姐妹花。
她們從記事起就在一處,老了也要在一處。
人生難得一知己,多好。
然而就在剛剛,撫琴走了。
撇下她走了。
可悲的是她此刻哭都不敢為撫琴放聲哭,弄墨只覺心口絞痛得厲害。
這時,摔完東西的曹良媛看向她。
“撫琴辦事什么情況你清楚,你確定她是盡數按我的吩咐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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