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低沉的龍吟聲從山顛的圣殿之中遠遠傳來,震得墻面、桌上與地表的沙土形成一層浮動的煙塵,桌上的器皿也隨之鳴顫不已,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一聲輕響,一條明顯的裂縫從石柱上往下蔓延,部分天花板也隨之轟然塌陷,碎石與流沙從破口滾滾落下。
教士避開垂落的沙土,來到大廳的另一側,賽爾?吉奧斯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正在坍塌的大廳之中,向著窗外看去。
層層疊疊的地錦葉正在石臺上抖個不停,雜亂生長的藤蔓、根須好像同樣感受到了那深沉的恐懼,不著痕跡地卷曲起來。
那層層的音嘯如同海浪一樣席卷整個城市,賽爾?吉奧斯瞇起眼睛看著那層層的聲浪從死寂的街區上空掠過。
他順著那聲浪的源頭追蹤過去,然后看到山巔之上,陰影之中伸出了一翼。
那翼幾乎覆蓋了半個山峰――不僅僅只是高塔上的兩人,幾乎要塞中所有羅塔奧的軍隊,騎士、士兵皆看到了這一幕。
那羽翼有著巨龍的特征,但其下的羽管又根根分明――它巨龍的上半部分覆蓋著閃閃發光的黑鱗,其下則是整齊地一道道長羽。
那陰燃的羽毛下閃爍著紫色的火焰,勾勒出它如劍鋒一般的邊緣,灼目的焰光仿佛在陰影之中又投下另一道陰影。
那陰影有著修長的龍形。
細長的尾巴宛若來自于夢境之中的巨蛇,修長的七角猶如燃火的冠冕,它的瞳孔擎著金焰,仿若從天際垂落的火,脊背又高聳如山峰,巨爪之下囚禁著大地。
它吐息之中帶著劇毒,又孕育著流淌的惡焰,羽翼之下的陰影如同永遠浮動著一層煙塵,那煙塵遮天蔽日,如同籠罩整個世界。
昔日舉世的敵人正矗立在山巔之上,一如無數個歲月之前,它張開雙翼,低頭俯瞰那些膽敢挑戰自己渺小的蟲豸。
普通的士兵最先墜入那金色的目光之中,仿佛步入一個噩夢的世界,世界為漆黑的濃煙所籠罩,永世暗無天日。
直至漆黑之中劃開一道灼目的金焰,巨龍正徐徐張開瞳孔,仿佛煙塵之中垂下一點火星――龍嘯聲正從四面八方傳來,一如女巫的尖嚎,令他們眼前陣陣發黑――
又令他們看到那世界步入無可挽回的毀滅,眾神仿佛戰敗于無垠的荒原之上,凡人尸橫遍野,火星升騰,隕石的焰光正徐徐穿透云層。
直至那奪目的金光,巨龍的眼瞳,從煙塵覆蓋的世界之上一躍而下,直至那火焰掠過每一個人頭頂。
整個世界也隨之焚盡化作虛無。
無邊無際的恐懼攫住每一個人的心靈,令他們下意識匍匐在地,仿佛要向那恐懼的源頭頂禮膜拜,請求對方寬恕自己。
騎士們也眼前陣陣發黑,不得不用手覆住甲葉上垂下的經卷,昏黃的光芒從他們指縫之間溢出,驅散了地面上的一層浮土。
“把他們……拉起來。”
人高馬大的古訓騎士指揮官下令,而街道另一端,那些渾身冒著紫火的怪物并未因此停下攻勢,反而顯得愈發瘋狂。
騎士們拉起普通士兵,怪物如同浪潮一樣撞上防線的前沿,七八名古訓騎士騰空而起,向那個方向擲出一道光矛,陰影之中的怪物立刻嘶叫著消失了一片。
“街面凈空。”
“第三輪攻擊!”
傳令官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驚惶,陰影之中又出現了星星點點晃動的紫焰,逐漸匯聚成一片,向這個方向靠攏。
仿佛它們從來未曾死去,被燒成灰燼又重新化作影子,流向街道的另一頭,重新在陰影之中再匯聚成形,源源不斷,更替不絕。
不同聯隊的指揮官都緊鎖著眉頭看著這一幕,他們不約而同地向身邊那位女主教投去目光,但貝蕾爾正看著山巔那若有若無的龍影。
她緊握著權杖的右手,每一個指節都因為用力過度而失去血色。
他們被騙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勒伯斯的詛咒,這個世界上只有兩頭龍生長著怪異的第七支角,羅塔奧人直白地將這支角稱之為‘烏黑之根’或者‘噩兆之根’。
這兩頭龍中的一頭,被封印在十二眾星之柱貫穿的地下,秘羅的眾圣用十二種不同的道途貫穿那頭惡龍的軀干,幾乎斷絕后者的生機。
而另一頭,則與前一頭有著相近的親緣關系,它是她的生父,早在龍后肆虐于艾塔黎亞之前,那道陰影曾經是這個世界最深重的災難之一。
有傳說說它已經被殺死了,努美林精靈將它引至絕地,一位不知名的英雄用圣劍摩亞斬下它的頭顱,并斬斷它的其中一支角。
英雄戰死,龍血滲透入大地的縫隙之中,圣劍從此也不知所蹤,精靈們離世之后,世人從此再未見過這頭惡龍之王。
它的名字――
是利夫加德。
他們應該立刻離開這個地方,貝蕾爾很想這么說。如果那是龍王利夫加德,樞焰誓庭的圣器根本不可能殺死對方。
她已經猜到了,這里就是利夫加德封印之地,殞命之所,甚至連努美林精靈都無法徹底消滅對方,只能以這座要塞為代價將它徹底封印于此。
而一個更加恐懼的想法隨即浮上心頭,是什么人在這背后操縱一切,他們究竟是步入了誰的陷阱,對方的目的是什么?
女主教想到一個瘋狂的可能,那個反復回響于羅塔奧歷史之中的預再一次浮上心頭――勿忘已逝之敵。
他們上當了。
但如果龍王利夫加德在這里復生,很可能意味著黑暗的再一次卷土重來,凡人會在七百年之后,再一次迎來與巨龍的戰爭。
她回過頭看向身邊的所有人。
“貝蕾爾女士。”眾騎士也意識到了形勢危急,不少人已經認出了那頭惡龍的真正身份。
――那扭曲的第七支角太過顯眼,而在神話之中近乎齊根而斷的第六支角,也標識出其唯一的身份。
貝蕾爾看向天空,那意味不明、令人不安的法陣已經完成大半,只缺了西南方向的一角,那里法陣的邊緣空空如也。
還缺了三個節點法陣并未上線。
她心中隱隱已經猜到了什么,用低沉的聲音開口道,“命令所有人再堅持一下,我們必須向那個方向靠攏。”
“此外,”貝蕾爾忽然平靜地說道,“我還有一個額外的請求。”
“貝蕾爾女士,您盡管開口。”
眾騎士答道。
貝蕾爾緩緩開口道:
“如果事不可為,請各位用金焰點燃圣誓,不要忘記自己許下的誓,讓自己成為那怪物養分的一部分。”
戰場上竟有片刻的寂靜。
但片刻之后,在場的古訓騎士,自由騎士皆沉默著點了點頭,用金焰點燃圣誓就是讓自己化作灰燼,不至于成為那血祭的一部分。
人們很快達成了共識。
誓庭的力量來自于龍之金血,而飲下的龍血既成為詛咒的一部分,也成為一切血源法術的源頭,羅塔奧的守誓人曾用一道古老的誓作為枷鎖約束龍血的力量。
而這最后一道枷鎖,也就是金焰的圣誓――
響應圣誓,則燒盡自己,在自己血脈之中的怪物誕生之前,連同自己一起,將對方拽入地獄之中。
每個守誓人都有約束自己血脈力量的方法,而這正是樞焰誓庭所選擇的路。
它也正是金焰圣誓成為十二道途的原因。
“雖然有人受力量所蠱惑失去了初心。”
“但金焰的誓一定有其存在的理由,并不是每個人都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我帶他們來這里……帶他們來這里,正是為了證明這一點。”
“金焰的道途,仍舊有成為十二柱之一的可能性。”
貝蕾爾看著身邊的每一個人,靜靜地垂下眼瞼,她眼中的堅定沒有片刻的熄滅,反而像是噙著一團火焰。
她將權杖交給身前的騎士,一個一頭赤發的年輕人,“雷納德,傳我的命令,帶領他們去突圍吧。”
眾騎士微微一怔,然后才反應了過來:“貝蕾爾女士,你呢?”
她重新垂下目光,看向所有人,“如果我不為你們斷后,你們恐怕很難抵達那里――不過。我并非讓你們像懦夫一樣逃避。”
她制止眾人開口。
“記住,你們有你們的責任――在那里,有人正等待支援。”
“我猜他已經想到了破局的辦法,雷納德,我予你以臨陣指揮權,你手持我的權杖,去聽從那位圣子的命令。”
“圣子?”
但貝蕾爾已經轉過身去,扯下了披在甲胄之上的外袍,抬頭看向那城市中心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