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陸晚瑤一眼,沒有任何反應,又緩緩地把頭轉回去,繼續望著窗外。
“葛大爺,您還記得松江縣嗎?記得南碼頭嗎?”
陸晚瑤不死心,小心翼翼地試探。
聽到這些地名,葛奎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僵硬了一下,但他依舊沒有任何回應,只是那雙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漣漪,快得像是錯覺。
“永昌號呢?秦家?”陸晚瑤幾乎是用氣聲吐出了這三個字。
這一次,老人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一下,干癟的嘴唇微微哆嗦著,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船……錯了,都錯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什么錯了?葛大爺,什么錯了?”陸晚瑤急切地追問,心臟狂跳。
但葛奎似乎又陷入了徹底的混沌,他不再說話,只是反復地、無意識地喃喃著:“冷……水好冷……”
他眼睛猛地瞪圓,“害死了!都害死了……”
水好冷……
都害死了……
陸晚瑤猛然想起那十幾塊牌位。
她幾乎可以肯定,葛奎口中的話,指的就是秦家落水,全部遇難的事情!
他知道內情!他甚至可能在場!亦或是目睹了……
“是誰害死的?葛大爺,是誰?”
她抓住老人枯瘦的手腕,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老人被她一抓,似乎受到了驚嚇,猛地甩開她的手,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揮舞著雙臂,含糊地嘶喊著:“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滾開!魔鬼!他是魔鬼!錢買不了命!買不了!”
他的喊聲引來了外面的護工阿姨。
阿姨急忙推門進來:“哎呦怎么了怎么了!跟你說別刺激他!”
阿姨一邊安撫著激動喘氣的葛奎,一邊把陸晚瑤往外推:“姑娘你快走吧!他這病就這樣,一受刺激就胡說八道,說的都是瘋話,當不得真的!快走快走!”
陸晚瑤被推出了房間,門在她身后關上,隱約還能聽到里面葛奎斷續的、充滿恐懼的囈語:“水冷……殺人償命!索命來了!索命來了!”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渾身發冷,卻又感到一種詭異的熾熱。
瘋話?胡說八道?
陸晚瑤絕不信。
那是深埋在記憶深處,即使被老年癡呆摧毀了大部分神智,卻依舊被巨大的恐懼烙印下來的碎片!
葛奎口中那些細碎的話語,像一把把鑰匙,雖然無法拼湊出完整的真相,卻無比清晰地指向了一個方向。
秦家滿門無人生還,絕不是意外。
有人用錢封住了葛奎的嘴,卻無法消除他內心的恐懼和罪惡感!
或許母親,也是被人發現后想盡辦法斬草除根了。
可為什么……
若真是這樣的話,為什么會留下她?
葛奎這里,或許無法提供出法庭上能用的直接證詞了。
陸晚瑤走出養老院,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棟灰撲撲的建筑,那個被罪惡感和恐懼折磨了一生的老人,就被困在里面,慢慢枯萎。
她握緊了拳頭。
這些人不僅奪走了她的母親,奪走了她的家人,還妄想洗清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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