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寒蘇快死了。
意識漸漸模糊,短短一生二十年的記憶,走馬觀花掠過眼前。
猶記得,寒冷的冬夜,被衾單薄,腹中饑餓如火灼燒,她與紀徵被迫抱團取暖。
少年凍得瑟瑟發抖,指天發誓:“蘇蘇,將來我必帶你逃出冷宮,娶你為妻,過好日子!”
她怎么也沒料到,當過上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他會為了另外一個女孩的眼淚,讓她受盡酷刑,活生生餓死。
不過,她死了,他也別想活!
她能給他下藥,自然也能給他下毒。
當她咽下最后一口氣時,皇宮門口停下一輛疾奔的馬車。
小太監撩開厚氈,正要恭請四皇子下車,卻驚恐瞪眼,跌下馬凳,尖細的嗓音震動宮廷朝野:
“不好了,四皇子殿下暴斃了!”
四皇子紀徵,倒在車廂地板上,面目發黑,七竅流血,死不瞑目。
*
又是一個凜寒的冬夜。
北風蕭蕭,密雪霏霏,窸窸簌簌,如碎玉之聲。
皇宮里衣香鬢影,熱鬧非凡,貴人們面上洋溢著喜氣洋洋的笑容。
今夜除夕。
在皇宮一角,四五個小太監也在笑。
他們笑哄哄將小宮女按在雪地里,搶了她的賞錢,搶了她的頭花,還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搶了她緊緊攥在掌心的雪酥糖。
“呸!我當是什么稀罕物,原來只是塊糖!攥這么緊,浪費老子半天功夫,打她!”
小宮女小臉哭得通紅,無助地哭喊:“還我雪酥糖,還我雪酥糖!”
領頭的小太監眼里閃過惡毒的笑意,剝了雪酥糖,扔在小宮女的臉前,一腳踩上去,用力碾了碾,吩咐道:
“捂住她的嘴,別讓她擾了主子們的雅興。”
有人來捂小宮女的嘴。
無人察覺,剎那間,宛如時空光影倒轉,小宮女的眼神初時茫然,倏然陰戾。
董寒蘇奮力掙扎,騰出手來,抓住捂她嘴的小太監的手腕,咬他虎口。
她咬得非常用力,仿佛與這小太監有生死大仇。
嘴里的血腥味過分真實,令董寒蘇一怔。
這不是臨死前的夢嗎?
莫非,她真回到了十年前?
怎么可能?
小太監揚手給了董寒蘇幾巴掌,發出慘叫:“賤人!你敢咬我!你們快拉開她啊!”
太監們惱怒小宮女膽敢反抗,拽住董寒蘇的頭發,拽得她頭皮生疼,又有人踢踹她的后背、腰腹。
董寒蘇對疼痛已然麻木,只死死不松手,死死不松口。
咬爛了他的虎口,就咬他的手背,直到他整只手血肉模糊。
這副血腥狠辣的場景,嚇得太監們膽寒,心生退意,后悔搶劫這個瘋子。
小太監慘叫連連,跪在地上,眼淚飆出來,哭喊求饒:
“姑奶奶,嘴下留情,饒了我!我的手是要奏樂器的,傷不得。我再不敢搶你的賞錢了!雪酥糖還給你!還給你!”
突地,有人喝道:“誰在那里吵鬧?大年節下的,驚擾貴主,你們不要命了!”
小太監們噤聲,回頭一看,只見紅墻白雪地的宮道上,走來一行人。
紛紛揚揚的落雪下,打頭的男孩,約莫八九歲,個頭小小,紅袍黑裘虎皮帽,一中年太監提燈引路,十幾名宮人隨行在后。
這打扮,這陣仗,顯然是宮里哪位小皇子。
小太監們渾身一激靈,互相對視一眼,拔腿就跑。
董寒蘇像餓極了的狼,咬死獵物不肯松口。
“姑奶奶,饒了我!”小太監哭得鼻涕眼淚糊一臉,小聲哀求。
完了!
觸了貴人的霉頭,皇子殿下會不會打死他?
直到那伙人走近了,篤定小太監再跑不掉,董寒蘇才松口。
她和小太監跪在地上,緩緩抬眸,對上一張令她無比熟悉的臉。
當今四皇子,紀徵!
前世,他們也是在這天第一次相遇的。
因著一塊雪酥糖,她賠進去自己的一輩子。
此時,他還是個八歲的小少年。
此時,他還沒有被打入冷宮。
董寒蘇壓抑住內心掐死他,再與他同歸于盡的念頭,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沉默地垂下眼。
四皇子神色有些恍惚,有些震撼。
這一幕,與他昨夜做的夢,竟然重合了!
只不過,夢里,太監們跑光了,唯有眼前這個小宮女哭得慘兮兮,向他告狀,求他做主。
他皺著小眉頭,低頭俯視跪著的二人,視線主要落在董寒蘇的身上,清聲呵斥:
“你們是哪個宮里的?為何在此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