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兒,別厭我。我沒有……我沒有做過!蒼擘不是我害死的!他不是我害死的!”尹墨寒后退幾步,帶起嘩啦的水聲,哆嗦道。
“狡辯。”他慌亂的神情一一落進我的眸中。
我恨極了他,歸根究底,我曾經所擁有的一切溫暖,俱都是被他給摧毀的。恨到極致,我才明白,我原來可以如斯鐵石心腸,不曉得痛,亦不曉得傷。
“換做平常,你和姽稚兩個加起來,也不配與我爹爹提靴。可是你欺他當時因為我娘親的緣故,神思崩潰,身殘潦倒,已然半死不活,便伙同了姽稚過來屠城。龍溝古城隱秘得那般好,層層保護,若不是你在那里住過一段時日,熟悉古城的一切,你們會那么輕易得手?只有你,只有你這個古城寄住的外人,才不將我們若繇的族人性命當做一回事!他們都只是安分守己的城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有什么過錯?姽稚那個賤人我暫且不提,我只問你,我爹爹平素待你不好么?我年少時,也曾喚過你一聲尹叔,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尹墨寒捂住雙眼,聽我一字一句地質問他,捂了許久,這才放開了手,面上神情說不出的癲狂。
他聲音卻是壓得極低的,竟有些幸災樂禍:“我說了,他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他自己將自個害死的。誰叫他保護不了韶兒,反而叫她死得那般不甘愿!原先我忍著讓韶兒嫁與他,那是我以為他會好生護著韶兒,不叫她受半點委屈。可是呢,可是韶兒死了啊!韶兒……她死了,從此在這世上,我再也瞧不見她了。都是蒼擘,是蒼擘他活該,他逼死韶兒,是他活該!他該死,對,他該死,怨不得我!”
我略微頷首,直接一腳踹在他膝蓋上,他整個人便似破布般,堪堪委頓在水中,連頭頂也沒入了。彎腰下去,入水一摸,揪著他的后領子,將他從水里撈了起來,他的玉冠落下來,烏黑長發散了,濕淋淋地貼在耳際,宛若一只落水的狗。
“不反抗,以為我會在此殺了你?”我垂眸覷著他:“我故事還沒說完呢,怎可輕易就死。洗干凈你的耳朵,我先前可是這般說過?這水看起來渾濁,卻比你要干凈得多,剛好夠你洗。”
他閉上了眼。
我欺身下去,冷笑道:“拜你與那個賤人屠城所賜,我那年才八歲,獨自一人打算逃回本家駐地,歸程途中,免不得在外流離顛沛,嘗盡苦楚。終于,叫我遇上了一個待我好的人,那人喚作離央。小孩的心思就是幼稚,別人說幾句暖心的話,給自己做幾件新衣衫,教自己些新奇玩意,便感恩戴德,全身心地信任對方。結果對方也不過是個面善心冷的人,一轉眼,就將我騙來了此處,用這透晶鎖鏈鎖了起來。”
我說著,提了尹墨寒,轉過身來。雨霖婞下意識往后退了一小步,十四紋絲不動,洛神則分開水流,緩緩地朝我走來。
我看著她走近,道:“你猜猜,那個被稱作離央的男子,生著一副怎生面孔?”
洛神停下了腳步,面上盡是凄惶之意。
“想你也猜不出。”我嘲諷地輕笑了一聲:“他生得,可與淮陽子面具下的那張本來面目,是一模一樣的啊,那好聽的聲音,漂亮的手指,溫柔的眼睛,竟沒有半點不同。洛神,我被同一個男人,同一張臉,生生地,騙了兩次,那是我蠢笨,怨不得別人。不過我也想問,我生來就長了一張注定被人騙的臉孔么?”
洛神不出聲,只是咬住下唇,我便自顧自地道:“你騙我,昆侖騙我,花惜顏騙我,司函騙我,淮陽子騙我,所有我曾經滿腔信任過的人,你們欺我前塵往事混沌不清,俱都騙過我!我一片赤誠地待別人,信任別人,不想人人都在欺瞞于我!人心總比鬼神可怖,鬼神妖物只會明著沖你來,可是人心隔層肚皮,怎會輕易叫你瞧見內里是紅是黑,是明是暗。你待別人好,別人卻在處處地算計你,甚至竟算計了這么多年。如此這般,我倒愿日夜與鬼神為伍,也不愿看見這滿目的欺瞞與踐踏!”
“師師,你說得不對!”雨霖婞忽然道。
我側臉,淡淡瞧她面上神色:“哦,你倒說說,我哪里不對?”
“淮陽子騙你,那是他本著惡質,別有所圖。可是死鬼,你的恩師昆侖,姓花的,她們定都是為了你好,有些事情,才不得已欺瞞于你的。謊對想害你的人來說,是利刃;對愛你的人來說,卻是盾牌,你怎地這般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