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桃花早已凋謝,樹椏子掛滿青毛桃子。
桃林外、官道旁,有一小片空地,支著一座茅草棚子,有人在這里賣涼茶為業,幾個過路客正圍著涼茶攤子喝茶,看他們的相貌、打扮,像是歇腳的腳夫、走街串巷的商販,涼茶攤前擺著一些裝滿貨物的籮筐,扁擔斜靠在籮筐上。
四輛馬車從北面驅來,還有七八名仆役、刀客騎馬跟隨著。
即便相隔一江之水的長江北岸正打得熱火朝天,但也沒有誰會認為距離楚京城百余城的官道上,會有什么盜匪敢橫行劫道。
仆役以及護送的刀客們騎著馬背上,也甚是輕松寫意,打量著四下的明媚風光。
涼茶攤子前的腳力、商販,卻好奇的朝官道上打量過來,似乎都還不知道是什么重要人物,打這里經過;前面數里外的官亭里也站滿當地等著迎接的官紳。
“先停一下。”經過涼茶鋪時,居首的那輛馬車從里面揭開簾子,薛若谷從車里探出頭來,吩咐車夫將車馬停下來。
“前面就是溧水縣,好些人都等著迎接爹爹,爹爹你怎么在這里停下來?”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從后面策馬趕過來,問若有所思打量涼茶鋪子的薛若谷。
“他們愿意等,就等著去——你娘身子弱,跟你妹妹都坐了一天的車了,身子骨應該都乏了,下車走動走動有好處。大家也都跑了大半天,也要多喝點茶水。”薛若谷跟已經長成成人的長子薛莫說道。
他跳下馬車,徑直往涼茶攤這邊走過來,指著涼茶問守攤的老漢:“這涼茶怎么賣?”
薛若谷穿著官袍,老漢有點受驚嚇,抖抖嗦嗦的才說明白兩碗茶只要一文錢。
不等左右的扈兵驅趕,那幾個商販、腳夫便讓出那幾個樹墩子做成的座位,端著手里的茶碗,蹲到空地旁繼續喝茶。
薛若谷就著一只樹墩子,坐在涼茶攤前,銳利的眼神掃了場地邊的那幾名商販、腳夫一眼,接過老漢遞過來的茶碗。
一碗呈琥珀色的涼茶,還浮著一些碎茶葉渣子。
那青年與一名少女,攙扶一名柔弱秀美的中年婦人走過來,也坐到涼茶攤前。
青年與那些個仆奴、刀客到底是渴了,像飲牛般咣咣連灌下去好幾碗涼茶,直喊舒坦。
婦人與少女則更有興致眺望四周的風光。
唯有薛若谷,像是手里端著一碗絕世名茶,小口飲著,足足坐了兩炷香都沒有將一碗涼茶喝完——坐在場地邊的腳夫、商販分作兩堆,小聲談著附近的鄉俚趣聞,也不敢湊過來打憂到官人。
“爹爹,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在等誰,或許這一切是我想多了吧。”薛若谷若有所思的說道,看天色漸晚,再不走入夜前怕是不能進城,他將碗里的余茶一飲而盡,便起身往馬車走去。
待薛若谷等人車馬行遠,那幾個腳夫、商販再走回到涼茶攤前坐下,似乎完全沒有要趕路的意思。
“馮先生,薛大人真為慘死東廬山的那幾十口流民翻案?”一名臉膛黢黑的腳夫,看向坐在眼前的布衣客問道,“看他的樣子,似乎早就意識到他這次調任溧水縣有著蹊蹺啊,他剛才大概以為馮先生會站出來跟他相認呢……”
“他既然意識到事有蹊蹺,卻還毫無耽擱的趕赴溧水就任,你們就一點都不期待?”布衣客笑問道。
“涉及此案的仵作以及衛甄的兩名幕僚,雖然我們照馮先生的吩咐,想辦法將他們都留在溧水,但想要他們開口,卻不是簡單的事情,”
黑臉腳夫蹙著濃眉,神色猶不樂觀,還有其他的一些擔憂,說道,
“再者,薛大人即便查明真相,想翻案也不是易事,甚至有可能將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白白搭進去——我當初任性妄為,已經牽累太多人進來了,也死了太多的人,也害大人無端遭受猜忌。唉,要是有選擇,我當初寧可將怨恨埋在心里!”
木訥的賣茶老漢,顫巍巍的伸手給幾人添碗。
腳夫原本也不擔心粗鄙的鄉野老漢,聽到他們的話產生怎樣的聯想,但剛要接過茶碗,這時候卻注意腳夫賣茶老漢那雙似被火燒傷的手,焦黑的傷疤之下,指節似乎并沒有像真正的老人那般枯瘦似竹,驟然間心里一驚,退后兩步,走到籮筐旁,伸手搭在挑貨的扁擔上,盯住老漢道:“不知道這位兄臺是何方人士,竟然叫尚某剛才都看走眼了?”
“照你所說,要是我當初在茅山,沒有以授田的名義號召奴婢入伍,一連串的誅連慘案也不會發生,尚仲杰或許也不會心懷怨恨,屠殺流民,”賣茶老漢端著茶碗坐下來,盯著腳夫問道,“我問你,一開始就是我做錯了嘍?”
“大人!”
腳夫怎么都沒有想到賣茶老漢竟然真是另有其人,聽著熟悉的聲音,心情激蕩的撲通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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