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外,小雪飄飛。
韓道勛捋著胡須,下意識已經扯斷好幾天他引以為傲的美髯,而不自覺,眉頭皺得跟座山似的。
韓道勛已經無暇后悔敘州船幫過境時沒有派戰船攔截搜查了,此時叫他發愁的,是不清楚他會受到怎樣的牽連。
老三與他們這邊是早就分道揚鑣了,但就算老父親不在了,他又能去跟外人解釋老三跟他們早已經全然沒有關系了?
誰會信?
陛下會信,還是太子會信?
他韓氏在池州城僅有三百家兵,而池州城距離金陵只有四百里,他遠遠沒有據池州自立的資格。
“老三太過絕情,他父子倆是要將韓家往死里整啊,徹徹底底沒有顧忌一點血脈之情啊!”韓道昌臉色崩壞的走進園子里來,一副大廈將傾的絕望情緒在臉上彌漫,壓著聲音,就像受傷的野獸般低吼道,“鄭暉率百余精騎,也沒有繼續往西追,而進入柳亭驛……”
“……”韓道銘揮了揮手,示意老二坐下說話。
“你這孽子,一年多都廝混在金陵,怎么一點就沒有察覺出韓謙的狼子野心來。”韓道昌看著韓端一臉喪氣的坐在那里,一腳將椅子腳踹斷,怒斥道。
韓端冷不防摔了一個狗吃屎,人滾出亭子外,抬頭看到父親怒氣沖沖,怕再被挨打,便跪在亭子外的雪地里聽訓。
都說韓謙不受天佑帝待見,在淅川立大功也沒有得賞,但不管怎么說,也都是要比他與韓鈞風光多了,甚至朝中有些兩面都不想得罪的中層將官,看到韓謙還得笑臉相迎。
韓端在這種情況下,又哪里愿意湊到蘭亭巷或雁蕩磯去打探消息?
從韓謙指使手下殺牛二蛋,又在池州城內放肆過后,韓端就認定韓謙這廝是亂臣賊子,但怎么都沒有想到韓謙會在突然之間,卷走郡王府的一部分家當潛逃去敘州。
這孫子真是要害得韓家萬劫不復啊!
“父親,”韓鈞心頭仿佛被一座山岳壓住,仿佛是被困在籠中看著尖矛刺進來的受傷野獸,眼睛赤紅的看著父親韓道銘,忍不住開口問道,“我們該如何是好?”
韓道銘艱澀的咽了一口唾沫,跟韓道昌說道:“老二,你與鈞兒、端兒立時回金陵去見牛耕儒,將我們在溧陽縣的田莊地契以及在金陵城內的銅器鋪房契帶上,銅器鋪送給牛耕儒,溧陽縣的那座莊子則請牛耕儒辛勞一下,送入安寧宮里,跟他說我過兩天進金陵負荊請罪……”
“大哥此時進金陵,會不會太兇險了?”韓道昌詫異問道,擔心天佑帝臨時起意,直接將他們都抓起來關入大牢。
到時候他韓家有什么理都講不清楚,卻會有無數落井下石的人,將腳狠狠朝他們身上踐踏過來。
這不是馮家的翻版?
或許比馮家稍好的一點,那就是殺千萬的老三父子,已經逃往敘州站穩腳了。
“不如我們也去敘州?”韓端說道。
“你有沒有一點腦子,就算能去,你以為我們去了敘州,他們父子倆會容下我們?”韓道昌抓起石案上的一把漢白玉棋子,兜頭兜臉的朝韓端臉上砸過去,真是被他的蠢笨氣糊涂了,鄭暉率騎兵沒有繼續往西走,而是留在池州境內,是防止什么?
是防止他們也跟著逃去敘州啊!
韓道勛揮了揮手,制止老二父子在園子再胡鬧下去,說道:“三皇子極為信任韓謙這廝,秘設縉云樓左司,乃是臨江郡王府除親事府、帳內府、護軍府之外最大權柄所在。這廝席卷左司的財貨,脅裹左司人馬而逃,對此時已經引起陛下興趣的三皇子,實是極大的打擊。我懷疑趙明廷不是沒有察覺雁蕩磯那邊的異狀,甚至更有可能縱容此事成真……”
韓鈞想了片晌,隱約明白父親的意思。
三皇子那邊出這么大的漏子,只能說明三皇子及沈漾等人的無能,不要說王公大臣反對了,天佑帝這時候極可能都已經放棄廢嫡的念頭。
這次事件,太子這邊無疑將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太子這邊對他們韓氏只有歡喜,而無半點恨意。
而天佑帝一旦放棄廢嫡的念頭,安寧宮及太子這邊的話語權就重了。
所以他們想要安然無事,只能去求安寧宮及太子能幫他們說話求情。
哪怕是父親被免去池州刺史,也總比像馮文瀾、孔周那般被賜死后再抄家強一百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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