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新榮心安理得接受著馬屁,心里卻在思考著明天再加點壓力,“一鼓作氣”把他累去掛吊水得了。
周圍的同事都不敢參與進來,自顧自的關電腦收拾東西。
誰也不是傻子,都能感覺到計主任對新來陳副主任的針對,不過計新榮官大資格老,縱然有人頗為同情陳培松,也不會表現出來。
可以說在一把手的影響下,老陳在研究室里已經有著被孤立的征兆了。
片刻后,已經過了五點半,但是計新榮仍然和陳培松說話,有些省直市直機關里的干部,作風和太監沒什么區別。
太監明明沒有鳥,偏偏要裝的很男人。
他們明明看對方不爽,偏偏要裝作一副很融洽的樣子。
不過計新榮不走,研究室里也沒人敢拎包下班,聽著他和陳主任在那“聯絡感情”。
直到,敞開的辦公室木門,突然有人“咚咚咚”敲了兩下:“喲,今天都沒走呢?”
計新榮轉頭,先是錯愕一下,瞬間又堆滿了恭敬中帶著諂媚的笑容,連頭頂剩余不多的毛發,都要迎風飄蕩起來。
他小步著跑過去,肩膀下意識的佝僂起來,像是無形的官威壓在上面:“林秘書長,您怎么過來了?”
敲門的是一個國字臉的領導,年齡和計新榮差不多,也可能稍大一些,但是舉手投足之間擁有種“一錘定音”的氣質。
林偉憲,市委的秘書長。
別看正秘書長和副秘書長好像是“一正一副”,級別也只是一個正廳,一個副廳。
但是計新榮和林偉憲之間的鴻溝,遠比陳培松和計新榮之間的差距要大的多。
因為秘書長是掛了常委的。
隨著林偉憲的到來,辦公室里所有人都站起身,林秘書長掃視兩眼,目光居然在老陳身上落了下來:“培松是嗎?”
“嗯?”
陳培松和計新榮都是一滯。
陳培松想的是,我和林秘書長認識嗎?
計新榮想的是,他怎么和林常委認識?
“聽說你最近經常加班,每天都吃食堂。”
林偉憲沒怎么搭理計新榮,只是微微點頭,然后就越過他繼續招呼著陳培松:“今天我也要加班,干脆搭個伙,去食堂一起吃飯?”
陳培松腦子也不慢,只是頓了兩三秒,立刻就拿起飯卡說道:“我聽林秘書長安排。”
“呵呵,走吧。”
林偉憲親昵的拍拍老陳后背:“今晚食堂聽說有油燜茄子,我年輕時下過鄉,當時缺吃少喝的,餓了就是燜兩茄子滴點油,現在都回憶那個味道啊……”林偉憲壓根不在意研究室其他人的看法,包括計新榮,隨著聊天聲音的遠去,辦公室里卻慢慢安靜下來。
研究室里每個人都低下頭,盡量不和計新榮對視,像是一場無形的暴風雨,在不斷的匯聚著低氣壓。
計新榮表情僵硬了片刻,一聲不吭的返回了小辦公室。
隨后,大家才緩緩的離開,依然小心翼翼,依然如履薄冰。
……
另一邊,陳培松和林偉憲走向食堂,一路上不斷有人和林偉憲問好。
秘書長,不能因為帶了“秘書”二字,就以為是服務人員,就像“董秘”一樣,那是正兒八經的公司管理層。
林偉憲這個位置,他甚至可以不用看二把手的臉色,只要和一把手保持一致就可以了。
老陳也是第一次和這種級別的領導單獨用餐,但他“官癮”沒那么大,所以談吐時只是謹慎帶著尊重,不諂媚也不卑微。
同時也在奇怪,林秘書長找我有什么事?
陳培松不是職場小白,領導約自己吃飯,這是一種示好的表現。
不過任何事都是有原因和動機的,結合最近的情況,老陳逐漸明悟,十有八九是出在自家兒子身上。
兩人排隊打好了飯,挑個比較安靜的位置坐下來,機關食堂晚上用餐的人很少,副處以下的回家,副處以上的大多有應酬。
“老陳。”
林偉憲吃了兩口飯,又抬起頭說話了,陳培松凝神靜聽。
剛才在路上,林秘書長只是聊了聊天氣、工作、還有健康這些大而泛的東西,始終沒有切入正題。
看他現在目光炯炯的模樣,似乎要開門見山了。
“你知道當初是怎么從街道辦調到研究室的嗎?”
林偉憲笑呵呵的問道。
“這個……”
陳培松沒想到是這個問題,他心中有個大概推斷,但又不敢肯定。
不過當著領導的面,老陳還是寧愿裝作不知道,讓林偉憲主動解惑。
“我一直以來都有點迷糊。”
陳培松說道:“街道辦和研究室是兩個不同的系統,我自己也不擅長寫公文,也不太清楚怎么就來這里了。”
“培松你太謙虛了,公文的本質,不是看辭藻多華麗,而是看觀點是否正確。”
林偉憲搖搖頭說道:“你撰寫的那篇《久久為功,共繪綠水青山的絢麗畫卷》,所體現的眼光就非常具有前瞻性。”
“果然是。”
陳培松確定了原因,他原來猜測的也是這個理由。
不過這里還有一個關鍵,到底誰把我對于生態環境與經濟發展對立統一性這個見解,轉告給林秘書長的?
“我和中大馬院的林堇平院長比較熟悉,陳著去年期末考……他說那是你的看法……林院長有次和我談到這件事,我覺得你比較適合研究室,所以就調了過來……”隨著林偉憲的娓娓道來,老陳這才明白,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是眼前這位秘書長,才是自己的伯樂。
看著陳培松震驚的反應,林偉憲笑了笑,低頭吃了兩口飯,給了這個新晉研究室副主任一點消化和理解的時間。
“謝謝您,林秘書長。”
老陳也得表現出感激的神情。
“人盡其職嘛。”
林偉憲擺擺手,似乎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小事,甚至可能只是無心之舉。
過了一會兒,林秘書長吃完飯,擦了擦嘴巴,這才有意無意的說道:“去年期末的時候啊,陳著都不知道有沒有想過要競拍和巴菲特的對話資格。”
“果然啊~”
陳培松不出意料,林秘書長兜了半天的圈子,最后落腳點還是在陳著身上。
“那小子一般都不和我們說太多,他這次鬧這么大,我和他媽還是經過朋友提醒才知道的。”
陳培松半真半假,秉著保護陳著的目的,即便面對常委也打起了馬虎眼。
林偉憲聽出了陳培松話語里的謹慎,但他絲毫不以為意,而是感慨的說道:“老陳啊,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所謂事業上的成功,不過是人事檔案里隨時可以替換的幾行宋體字,但是我們錯過了多少呢?”
“兒女的成長、妻子的白發,還有自己來不及體檢的身體。”
林偉憲嘆道。
這話就頗為真誠了,何況上級領導拉著你談心,肯定是不能一不發的。
老陳思忖片刻,也是真心實意的說道:“工作紛繁,我就想著能夠對得起自己那份良心,至于提拔和成功都是順其自然。以前有個老領導這樣教導我,在權力的褶皺處活出筋骨,在規則的縫隙里守住本心,我一直牢記在心。”
林秘書長聽了,微微起敬。
“難怪你能教育出陳著那樣的孩子。”
林偉憲語氣中有著羨慕和敬佩。
提起陳著,老陳臉上也綻放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但他還是慣性謙虛的說道:“我平時太忙了,都是我愛人在管教。”
林秘書長不太相信,陳培松的愛人好像是個醫生,向組織積極靠攏這種精神,除了老陳還有誰能潛移默化的影響?
林常委肯定想不到,“重生前的我”也可以影響“重生后的我”。
“你們辦公室,應該沒人知道陳著是你兒子吧。”
林秘書長調侃道。
“沒什么好提的,說了就好像父憑子貴似的。”
陳培松也幽默的回復。
就在老陳和林秘書長在閑聊的時候,這一幕早就傳回計新榮那里了。
原因有二。
一是林偉憲的身份很特殊,其次市委大院里,閑人總是很多。
吃完飯以后,兩人又沿著市委大院溜達一圈,雖然林秘書長沒有再提及陳著,但是老陳知道,秘書長找自己吃飯就是因為自家兒子。在權利的金字塔里,沒有價值的人就像無根浮萍,領導需要幫他前進的干將,同事需要借力的伙伴,下屬需要指路的明燈。
很明顯在林秘書長的心里,陳著擁有以后能幫到他(或者他家兒女)的能力。
“就憑借一篇采訪嗎?”
陳培松有些沒搞懂,在沒有其他事件發酵之前,按理說不應該這么快的示好啊。
就這么百思不得其解的回到辦公室,其他同事已經走完了,打開文件正要繼續加班的時候,只聽“咯吱”一聲響,小辦公室里的計新榮走了出來。
“老陳。”
計主任滿臉笑容,就連凌亂的眉梢都藏著善意的友好:“吃完飯還回來做什么啊,趕緊下班!”
“我這個還沒做好。”
陳培松指了指手里的關于“中小企業改革”的初稿。
“啪!”
計主任不由分說的一把合起來:“剛才是我想岔了,明明老宋也是當過鎮長的人,他更適合主筆嘛,你不要管了,先回家先回家……”
計新榮沒有表現的前倨后恭,但是他話里話外,已經把“認錯”態度表達的很清晰了。
體制內就是這么現實。
不過陳培松和人打交道的經驗多豐富,他不是那種只顧嘴上暢快的“熱血少年”,得勢后嘲諷一下計新榮:“我還是喜歡你剛才牛b哄哄的樣子。”
有點情商的人,這時都會接受計新榮的好意。
如果情商再高一點,還會像老陳這樣,他說:“謝謝計主任的體諒,但是這個初稿我都已經擬好了大綱,不如我帶回家去寫吧,這樣既不用麻煩老宋,在家里也能偷個懶……”
這是一個既回應了計新榮的“認錯”,但又給他留了面子,并且還不用得罪老宋的辦法。
計新榮怔了一下,拍拍老陳的胳膊,什么話都沒說的離開了。
能把工作帶回家是個不錯的選擇,工作之余看還能吃兩口水果,看一會電視。
也就是在晚上粵東省的新聞上,陳培松終于明白,林秘書長突然找自己的原因了:
原來就在今天下午,自己埋頭撰寫公文的時候,分管教育的省領導去中大視察了。
雖說理由是“叮囑暑期安全,保障留校學生的日常生活”,但是真正的原因,懂的都懂。
他給陳著打去了電話,那邊亂糟糟的應該是在酒局。
“在應酬?”
老陳問道,順便吐出一個名字。
“是。”
陳著點頭承認。
“你這可以啊。”
老陳故作心酸的說道:“我一輩子都沒進過省領導的辦公室,你都能和人家同桌應酬了。”
“爸,瞧瞧您這話說的,多俗~”
陳著笑嘻嘻的說道:“這是省領導傳達假期安全的會議精神,我作為學生會的唯一代表,過來聽一聽而已,順便吃了頓工作餐。”
“嘛!和我們還神神叨叨的。”
老陳嘴上這么說,心里卻十分欣慰。
他能想象到今晚的場合,即便是這樣,陳著都能不搶風頭,不把自己當成人群的中心,那他就會永遠保持清醒。
體制內的飯局,筷子夾起來的可能是飯菜,也可能是魚鉤。
只有清醒而強大的人,才能對世俗的花巧語說:“stop,我可是擁有退場和掀桌的能力。”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