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美仙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閉眼?在公子面前閉眼?這突如其來的要求讓她有些措手不及。身為東溟派主母,執掌一方勢力多年,她早已習慣了在眾人面前保持威儀與冷靜,即便是面對武功深不可測的公子,也未曾有過如此……私密又略帶命令意味的接觸。
一絲細微的慌亂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開漣漪。單美仙下意識地輕咬了一下飽滿的下唇,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輕輕顫動了幾下,最終還是順從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緩緩闔上了眼簾。
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一片朦朧的黑暗。失去了視覺,其余的感官反而變得異常敏銳。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略顯急促的心跳聲,感受到晚風拂過面頰的微涼,還有……公子身上那股獨特的、清冽如松間雪、又帶著一絲難以喻的浩瀚氣息,此刻仿佛將她籠罩其中。
就在她心弦微繃之際,感覺到公子修長的手指帶著微涼的觸感,輕輕落在了她的額角。那指尖的觸碰極其輕柔,如同羽毛拂過,卻讓她渾身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僵。
一股難以喻的酥麻感從那接觸點瞬間蔓延開來,直沖頭頂。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耳根悄然泛起的微熱。多少年了?除了女兒幼時,再無人這般觸碰她的面頰。即便知道公子此舉必有深意,絕非輕佻,但那屬于成熟女子的矜持與羞赧,還是在心底悄然滋生,讓她藏在廣袖中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了一下。
緊接著,易華偉的動作變得流暢而富有韻律,如同行云流水。她感覺到那微涼的指尖或點、或拂、或輕壓,在她臉上各處游走。有時是眉心被輕輕揉按,帶來一種奇異的放松感;有時是顴骨處被帶著某種特殊清涼氣息的細膩粉末覆蓋;鼻梁兩側似乎被巧妙的力道塑形,帶來微微的壓迫感;下頜線條也被仔細勾勒調整……每一次觸碰都精準而短暫。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有極其微弱、卻又真實存在的真氣細流,隨著公子的指尖滲入皮肉骨骼之間,如同最靈巧的刻刀在無聲地雕琢。
這感覺既新奇又帶著一絲隱秘的悸動。單美仙強自鎮定,努力維持著呼吸的平穩,但微微加速的心跳和臉頰上無法抑制的溫熱感,卻清晰地訴說著她內心的波瀾。
整個過程中,單美仙屏息凝神,一動不敢動,仿佛一尊精致的玉雕。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知,也放大了那份潛藏的羞意。
她甚至能想象出公子此刻專注而平靜的眼神落在自己臉上……這念頭讓她面頰的溫度似乎又升高了幾分。她只能將全部心神集中在維持身體的穩定和呼吸的節奏上,努力忽略那指尖帶來的、令人心慌意亂的微妙觸感。
“好了!”
易華偉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單美仙如蒙大赦,立刻睜開眼。長時間閉眼后乍見光線,讓她雙眸下意識地瞇了一下,隨即迫不及待地看向易華偉取來的銅鏡。
鏡中倒映出的容顏,饒是她心性沉穩,也不由得微微一怔,眼底掠過一絲清晰的訝異。
鏡中人已非雍容華貴的東溟派主母。原本柔美精致的輪廓線條被巧妙地修飾得硬朗了幾分,膚色也略深了些許,呈現出一種常年在外的奔波感。眉形被描繪得更加英挺,如同利劍出鞘,鼻梁似乎也顯得更高聳挺拔,增添了幾分男兒的英氣。
最大的變化在于氣質。那種成熟婦人的溫婉、威儀與歷經世事的圓融,被易容術和易華偉注入的那一絲獨特真氣巧妙地斂去、重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貴、內斂,又帶著幾分疏離的書卷氣與世家子弟的從容。眼神依舊深邃,仿佛蘊藏著智慧,但少了幾分女性的柔媚,多了幾分青年才俊的銳利、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傲氣。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變成了一位教養極佳、出身不凡的年輕貴公子。
“公子……這是?”
單美仙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既有對易容術神乎其技的驚嘆,也夾雜著對自己此刻陌生形象的茫然,以及……方才那一番隱秘接觸后殘留的、尚未完全平復的心緒波動。她確實不明白公子為何要為自己做如此徹底的易容。
易華偉已然收起了那些奇特的工具,動作干凈利落,仿佛剛才那番精妙的“雕琢”不過是尋常小事。語氣平淡:“我們出去逛逛,你…太惹眼了。去換身衣服吧。”
簡意賅,沒有解釋的意圖。
“是!”
心頭一跳,單美仙壓下心頭的萬般思緒,立刻應道。
配合這近乎完美的易容,單美仙迅速換上了一身質料上乘但樣式簡潔的月白錦袍。錦袍剪裁合體,恰到好處地遮掩了她原本的女性曲線,更襯托出“公子”的清瘦挺拔。
腰間束著同色系的玉帶,勾勒出利落的腰線。她將烏黑如瀑的長發用一根剔透的青玉簪整齊地束在頭頂,一絲不亂。攬鏡自照,鏡中人劍眉星目,氣質清貴疏朗,儼然一位出身名門、帶著些許傲氣與書卷氣的年輕公子哥。若非極其熟悉她眉眼細節和氣息之人,絕難認出這翩翩濁世佳公子竟是東溟派主母單美仙!
易華偉自己也做了些許調整。他沒有改變容貌,只是略微收斂了那份過于出塵脫俗、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眼神中少了幾分俯瞰世間的淡漠,多了一絲屬于塵世的精明與隨和。換了一身質料不俗但樣式更顯富貴的深色常服,整個人看起來更像是一位出游的年輕富商,或是某個大世家中不太受重視、但手頭寬裕的旁支子弟,顯得更加“入世”與不起眼了一些。
此時,天色已徹底暗沉下來。
易華偉向客棧掌柜打聽了城中最大的銷金窟所在后,便帶著易容后的單美仙,悄然融入了巴陵城喧鬧的夜色之中。
白日的喧囂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夜幕的掩護下發酵出另一種畸形的、屬于邊城的活力。
街道兩旁,店鋪門前懸掛的燈籠次第亮起,在石板路上投下昏黃搖曳的光影。酒肆里傳出劃拳行令的喧嘩和放肆的大笑,賭坊門口龜公們賣力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空氣中,劣質脂粉的甜膩香氣、劣質酒水的酸腐味、汗臭體味以及路邊各種小吃攤飄來的油煙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獨特而濃烈的、屬于混亂邊城的市井氣息,撲面而來,帶著一種粗糲的真實感。
巡邏的兵丁挎著刀,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視著往來行人。而在一些燈火照不到的陰暗巷口,則隱約可見目光閃爍、形跡可疑的身影快速隱沒,如同夜色中潛行的鬼魅。
“翠碧樓”,坐落在這片喧囂的中心,城中最繁華的地段。
樓高三層,雕梁畫棟,飛檐翹角,通體被無數燈籠映照得金碧輝煌,亮如白晝。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與男女調笑的喧鬧聲隔著老遠就能聽見,與周圍略顯破敗的環境形成刺眼而荒誕的對比。門前車水馬龍,衣著華貴或故作豪邁的各色客人在龜公諂媚的笑臉和花枝招展的姑娘們熱情似火的簇擁下進進出出,一派紙醉金迷的浮華景象。
易華偉負手走在最前,易容后的面容帶著一絲不易親近的清貴疏離,眼神平靜無波,如同深潭,淡淡地掃過那些濃妝艷抹、鶯聲燕語的迎客姑娘和穿梭忙碌的龜公。
身后半步,緊跟著“年輕公子哥”單美仙。她努力模仿著世家子弟應有的姿態,微微抬著下巴,眼神帶著適度的矜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審視。雖說單美仙出生陰葵派,青樓沒少見過,但以‘公子’身份來逛,卻還是第一次,也難免感到一絲無所適從的局促。藏在寬大錦袍袖中的手微微握緊,步伐雖然竭力保持從容,卻在不經意間透出一絲僵硬。
尤其是當那些衣著暴露的姑娘們扭動著腰肢,帶著濃烈的香風有意無意地貼上來時,她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避開,又強行克制住,只是眼神會下意識地迅速移開,看向別處,那略顯生澀的反應,倒意外地符合一個初涉風月、故作清高的世家子弟形象。(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