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芝龍緩緩起身,鐵靴踏在榻榻米上的每一步都讓商人們渾身戰栗。森田的右手僵在半空,指節因過度緊繃而發白。
“下次釘穿的就是手掌!”
鄭芝龍的聲音讓在場所有人打了個寒顫。他忽然加大力度,刀尖又沒入木板半寸:“我聽說倭國的茶道講究‘一期一會”…你覺得呢?森田老板?”
森田的嘴唇劇烈顫抖著,突然伏地叩首:“大人明鑒!小笠原確實只有五百足輕,但…但長崎奉行所還藏有兩百鐵炮足輕!”
額頭重重磕在榻榻米上,顫聲道:
“松浦黨的殘部都躲在壹岐島,有…有三十艘關船!”
鄭芝龍瞇起眼睛,拔起短刀,轉身走向跪在第二排的米商佐藤,刀尖輕輕挑起對方的下巴。一滴血珠從佐藤顫抖的下巴滑落。
“你呢?有什么要補充的?”
佐藤的瞳孔劇烈晃動,視線在森田與短刀之間游移。鄭芝龍突然手腕一翻,刀背重重拍在佐藤臉頰上,發出‘啪‘的脆響。
“不說就死!”
“島津家!”
佐藤崩潰般地喊道:“島津家的船隊三日前就到了五島列島!有…有五十艘安宅船!”
“哼!把他們的供詞分開記錄。”
鄭芝龍直起身,將短刀在佐藤的肩衣上擦凈,坐回主位,對身旁的書吏說道:“若有矛盾之處…”
目光掃過瑟瑟發抖的商人們:“就把說謊者的舌頭割下來喂魚。”
“遵命!”
書吏的毛筆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鄭芝龍從親衛手中接過茶碗,掀開碗蓋時熱氣蒸騰而起,模糊了他冷峻的面容。他啜飲一口后突然將茶碗重重擱在案幾上,瓷器碰撞的脆響讓商人們又是一顫。
“明日辰時,我要看到平戶町所有商家的賬冊。”
鄭芝龍的手指輕輕敲擊刀鞘:“特別是…與荷蘭人交易的記錄。”
…………
三更的梆子聲在平戶城的天守閣外回蕩,鄭芝龍面前的燭火隨著海風忽明忽暗。
十二支牛油蠟燭在青銅燭臺上淌下厚厚的蠟淚,將鋪在楠木案幾上的海圖映照得泛黃。這張由葡萄牙傳教士繪制的九州沿海圖上,密密麻麻標注著潮汐、暗礁和倭寇常用的航道。
親兵統領趙武端著漆木食案走進來,案上那碗麥飯早已冷透,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米油。鄭芝龍頭也不抬地抓起來,三兩口就咽下半碗,米粒沾在了他的短須上。他用筷子尾端敲了敲海圖邊緣,發出‘篤篤’的悶響。
“傳陳澤。”
片刻后,陳澤快步走入。這個泉州出生的老將甲胄未卸,護心鏡上還帶著一道新鮮的刀痕――那是白日巷戰時留下的。他在三步外單膝跪地,鐵甲葉碰撞發出清脆的‘嘩啦’聲。
“末將參見提督!”
“起來吧!”
鄭芝龍用筷子尖點向長崎灣的位置,那里用朱砂畫著一個醒目的圓圈:“明日辰時,你率‘鎮海’‘靖波’等十艘福船出港。”
筷子在墨水繪制的航線上劃出一道弧線:“沿五島列島外側迂回,堵住長崎出海口。”
陳澤湊近細看,海圖上標注的水深數字讓他眉頭微皺:“大人,若是退潮時分,福船的吃水…”
“算好潮汐。”
鄭芝龍打斷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冊子扔過去:“這是琉球漁民提供的潮信表。”他的指甲在海圖上重重一刮:“尤其要注意野母岬的暗流。”
鄭芝龍突然起身,走到墻邊取下懸掛的令旗,旗面上用金線繡著猙獰的龍紋。
“記住,看到島津家的船隊不要攔截。”
他將令旗遞給陳澤,手指在旗桿上敲了三下:“放他們全部進港。”
陳澤的瞳孔驟然收縮:“大人是要……?”
“等他們全部入甕。”
鄭芝龍轉身回到案前,筷子‘啪’地折斷在海圖上。半截筷子深深插進長崎灣的入口處,另半截則戳在櫻島水道的位置:“島津義弘那個老狐貍,必定會走櫻島水道。”
說著,鄭芝龍從腰間解下一個錦囊,倒出十幾枚銅錢。這些鑄著‘昭武通寶’字樣的銅錢被他一枚枚按在海圖上:“‘震雷’‘霹靂’等二十艘二號福船埋伏在甑島列島,專打他們的補給船。”
“篤篤!”
他忽然用指節叩擊案幾,親兵立即捧上一個沙盤。
鄭芝龍抓起代表戰船的木雕,在沙盤上排兵布陣:“主力埋伏在口永良部島東側,等島津艦隊過去一半…”
他的手掌猛地拍在沙盤邊緣,震得木雕戰船紛紛跳動:“攔腰截斷!”
陳澤眉頭一皺:“若是倭寇從陸路增援?”
“早安排好了。”
鄭芝龍冷笑一聲,從案幾下抽出一卷布防圖:“火槍營已在長崎外城的廢窯設伏,三百支新式燧發槍…保證沒有漏網之魚!”
窗外傳來‘吱呀呀’的推車聲,那是民夫在運送箭矢。
鄭芝龍走到窗前,推開格扇。
月光下,數十名征召的町民正將一捆捆箭矢搬上牛車,鐵制的箭鏃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火藥都檢查過了?”
“回提督,二十桶全部分裝完畢。”
陳澤答道:“每桶都用油布包裹,藏在底艙。”
鄭芝龍點點頭,突然從架上取下一把倭刀扔給陳澤:“賞你的。松浦鎮信的佩刀,據說是粟田口吉光的作品。”
陳澤拔刀出鞘,刀身在燭光下泛著青芒。鄭芝龍的聲音突然轉冷:“三日內,我要看到島津家的首級裝在這把刀的匣子里。”
陳澤重重點了點頭:“末將必定不辱使命!”
更漏顯示已是四更天。
鄭芝龍從親兵手中接過熱毛巾,用力擦了擦臉,指著沙盤上的一處海灣:“退潮時這里會露出暗礁,千萬別讓福船靠近。”
又取出一張寫滿數字的紙條:“這是各船的火炮射程表,紅夷大炮最遠可打三里半,但精準射程只有兩里。務必讓炮手記牢。”
陳澤正要告退,鄭芝龍突然又叫住他:“慢著。”
他從案頭拿起一個錦囊:“里面是長崎城內的內應名單,用暗火聯絡。”
待眾人退下后,鄭芝龍獨自走到廊下。夜風帶著海腥味撲面而來,遠處町屋的燈火像螢火蟲般閃爍。
天守閣的瓦檐仍在冒著縷縷青煙,混著海霧飄向墨色的夜空。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