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受的莫過于張超森。
他端坐在主位上,表面竭力維持著鎮定。
但細看之下,他的臉色已經由凝重轉向了一種深沉的、混合著震驚、不甘和被當眾狠狠打臉的難堪。
他放在桌面下的手,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憋悶感堵在他的胸口。
省廳這一紙尚未到來的一等功提請函,如同一記無形的、卻又無比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苦心布局的臉上!
將他試圖壓制江昭陽的意圖,擊得粉碎!
“我承認!”他嗓音拔高,帶著幾分強撐的尖銳,“江昭陽在破獲熊斌案、追回贓款上確實立了大功!”
“這點,我張超森不會、也不敢抹殺!這是事實!”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似乎在積蓄最后的力量。“但是——!”這個轉折詞被他重重吐出,如同沉重的鐵錘砸在會議桌上,“功就是功,過就是過!”
“一碼歸一碼!我們縣委常委會之前討論的,是基于他的問題和潛在風險!”
“這些‘錯處’,難道就能因為他立了功勞,就一筆勾銷了嗎?這合乎黨紀國法的嚴肅性嗎?”
張超森挺直了脊背,試圖找回一個縣長應有的威嚴姿態,盡管這姿態在魏榕和眾多常委的目光下顯得有些搖搖欲墜。“我們要議處他,針對的是他的‘過’,這有什么錯?”
“功要獎,大可以大張旗鼓地獎!但過呢?難道因為有功,就可以對其錯誤輕輕揭過,視而不見?”
“這是對制度的侮辱!是對我們職責的褻瀆!”他試圖將這件事拔高到原則層面,用黨紀和制度作為自己進攻的盾牌。
“哈!”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聲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聲音的主人——魏榕身上。
她的笑容冰冷地掛在嘴角,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張超森苦心構建的這套“功過分離”理論。
“張縣長這‘功過分明’、‘涇渭分明’的道理,聽起來好有原則性啊。”
魏榕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耳邊,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粒砸落,“那我倒要請教一下張縣長了。”
“我們常說的‘功過相抵’,或者更普遍的認知——‘功大于過’,這些說法,難道都是歪理邪說嗎?”
“還是說,在你張縣長的字典里,功和過就是兩條冰冷的平行線,從到終點永不相交?”
“永遠是獎一邊,罰一邊,哪怕功勛卓著足以彌補甚至大大超越那點小過失?”
她微微前傾,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鎖住已經開始顯露慌亂的張超森:“是不是在你看來,一個同志冒著天大的風險、豁出性命去鏟除了一個巨大的毒瘤,立下了足以讓省廳為他請記一等功的首功,僅因為他完全可以理解、甚至事后看來是高效正確的‘瑕疵’——就必須嚴格地、機械地施以處分?”
“這就是你所謂的公平公正?”
“這就是你理解的對組織和人民的負責?”
魏榕的質問層層遞進,邏輯縝密,力道千鈞。
她并不糾纏于江昭陽“過錯”的細節是否存在或輕重,而是直接攻擊張超森“功過絕對分離”的邏輯基石,將其斥為僵化、刻板、甚至冷酷無情。
這連續的詰問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張超森的心防上。
張超森的臉由紅轉青再轉白,嘴唇囁嚅著,喉結上下滾動,卻發不出一點有力的反駁聲。
魏榕精準地戳中了他理論的死穴——現實中“功過相抵/功大于過”的廣泛存在,以及特定情境下靈活處理的可能性。
瞬間讓他那套看似冠冕堂皇的“絕對原則論”顯得蒼白無力,甚至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