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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2章 你是孤,心里的人啊

                然魏王父眸中殺氣已去。

                那眉長鬢青的人,居高臨下地朝樓下睨去,他說,“孤讓你兩子。”

                為何讓,因什么讓,為何讓的是兩子,不是半子。

                阿磐知道。

                魏王父志在八荒。

                執棋的人看的是天下棋盤,不是某一步的生死存亡。

                讓他兩子,一子是為阿磐,一子是為謝硯。

                便是讓他兩子,他也未必會贏。

                這是魏王父的氣度。

                尸山里的蕭延年怔然垂手,眸光定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趙國夜半的風把他垂下來的發絲都吹亂了,那一身血的人孤身只影,蕭然清寂。

                他不知道自己一心要殺的人,竟有這樣的氣度。

                那是傲視群雄一匡天下的氣度。

                他該知道魏王父有一股浩然正氣,這股正氣是中山懷王永遠都比不了的。

                他該知道在這禮崩樂壞的世道,到處都在打,到處都在爭,爭的都是土地、城池、糧草和兵馬。

                在這混亂的世道里,上位者視下位者如豬狗草芥,下位者對上位者顛越不恭。人命如牲畜財帛,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覆了國的中山人最該知道,太平時尚有一口薄棺,戰亂時白骨盈野,連個收尸的都沒有。

                似魏王父這樣的胸襟與氣度,實在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因而輸給這樣的王者與霸主,有什么可丟人的呢?

                樓下的人未只字片語,唯有長長的一嘆。

                樓上那執筆的判官微微抬手,墻頭屋檐的魏武卒便收起弓箭,齊刷刷地退了下去。

                能殺。

                但不殺。

                阿磐茫然怔著,這樣的魏王父,也唯有神女才配得起啊。

                就在這雙朦朧的淚眼里,見那人蹲下身來。

                他抬起了手,那是一雙能生殺予奪的手啊。

                此刻,那微涼的指腹還帶著張弓拉箭的余熱,竟輕拭起了她的眼淚。

                那雙冷艷凌厲的鳳目,原本如化不開的濃墨,可眸光落來的時候,卻是溫軟的。

                眸光溫軟,聲腔亦是十分柔和,他有一聲刻意壓制回去的嘆,壓制回去依舊被她聽了個清楚。

                他說,“眼睛都哭腫了。”

                一顆心已經落了地,然而在這樣不求回報的溫柔里愈發止不住眼淚,心頭鼻尖,真是酸酸的,心酸得了無盡頭啊。

                你知道魏王父的聲音一向低沉寬厚泛著磁,這樣的聲音不管在朝堂還是軍中,都最有力拔山兮的氣勢。

                因而當這樣的嗓音用來小心翼翼地說出最溫柔的話的時候,實在叫人,婉轉成嘆,無可奈何。

                她垂眸不敢看那雙含情卻又凝重的眼睛,不敢去看,也不敢去分辨那里頭到底有幾分疼惜,幾分不忍,幾分黯然。

                一手攬住謝硯,一手去抓謝玄的衣袍,那顆于這一夜哭得昏沉的頭顱忍不住靠于那人的胸膛,從心口迸出來一聲長嘆,“大人......”

                大人。

                她的大人。

                那人的衣袍初時浸透了夜色的涼,因了她的投靠,不久就漸漸生了暖。

                她聽見那人的心跳如從前一樣強勁有力,那人的掌心在她后顱輕撫,“進屋,哄哄孩子吧。”

                是,是該進屋,是該好好地哄哄他們的孩子了。

                趙媼連忙上前攙她,在這冰涼的木廊上跪坐久了,一雙腿已不知何時發了麻。

                恍恍惚惚地進了屋,屋里就好了嗎,屋里不也堆滿了許多趙女的尸骨嗎?

                南平公主還沒有醒,宜公主早又昏死了過去。

                司馬敦引她們母子去了隔壁客舍,引她去哪兒,她便去哪兒,這驛站如今安全,去哪兒都沒什么要緊的。

                孩子驚魂不定,小臉滿滿都是淚,也都哭得通紅。

                趙媼引她喂奶,孩子吃了奶,總算不再哭,也總算安頓了下來。

                只是時不時仍舊抽抽搭搭,委屈巴巴的。

                趙媼為她們母子裹了厚厚的衾被,一個人在一旁嘆氣抹眼淚,“唉,真想回大梁啊......唉,嬤嬤想明白了,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說到底,還是大梁好啊......”

                是啊,各人有各人想回的地方。

                有的人想回大梁,有的人想回晉陽,有的人想回靈壽,但不管想回哪里,總是有個歸處。

                有歸處就比沒歸處好啊。

                她聽見廊下的魏王父說話,聽他命道,“請中山君上樓,孤與他,飲一杯。”

                謝硯的小嘴一揪一揪,咕嘰咕嘰地喝奶,那吱呀吱呀的木樓梯又開始響了起來。

                他們就在這客舍的外室,一道木紗門之隔。

                這二人從前狹路相逢,總是你死我活,魚死網破,可曾有過坐下來飲杯酒,說說話的時候?

                沒有,一回也不曾有過。

                阿磐攏著衾被,依稀聽見外頭的人說話。

                一人問,“今夜飲的,算什么酒?”

                另一人道,“趙國的酒,濁酒。”

                一人又問,“今日不殺,你不會后悔么?”

                另一人笑,“取你性命,有何難啊。不過不愿為難夫人,也看在你撫育我兒的份上,留你一命,就算兩清了。”

                阿磐心中一嘆,你瞧,這就是魏王父。

                那睥睨天下的魏王父,偏有一顆柔情似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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