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子吱呀,蘭一臣先上,回頭伸手拉她。
瓦片覆著薄雪,他踩出兩個腳印,轉身把妻子圈進懷里,讓她穩穩坐在屋脊。
高處果然不同――
整座長安城蜷在腳下,棋盤似的街坊燈火未滅,遠處皇城角樓的風燈晃成一條金線。
夜空澄澈,月亮像被新雪擦過,大得幾乎要墜下來。
風棲竹深吸一口冷冽空氣,嘆道:“真高。”
蘭一臣笑:“高處才看得遠,心里的事就小了。”
他側頭看她,“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何惆悵呢?”
風棲竹把下巴埋進貂裘毛領,聲音悶悶的:
“哥哥成親,我比誰都高興,可也意味著――我們徹底扎根在這個時代了。
“我們……沒有親人,沒有根,只有彼此。”
“我曾抱怨它快節奏、人情淡,可它說沒就沒了,像昨夜煙花,一眨眼只剩煙灰。”
她抬手,指向天際,“你看,那月亮千年不變,可月亮底下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我怕……有一日,我也會把原來的自己忘光。”
說到最后,她眼底浮起一層水色,卻倔強地不肯落淚。
蘭一臣伸手,覆在她手背,掌心干燥溫暖。
“我來講個故事,給你換換味道。”
“嗯?”
“小時候,我和父親還有一段親密時光,有一次出去玩時,我第一次看見打鐵花。”
“匠人把鐵水潑向夜空,嘩――萬點金星,比煙花更熾,像銀河倒瀉。”
“我當時想,若能一輩子留住那簇火,該多好。”
“可父親告訴我:火再亮,也照不亮一輩子的路;人得學會把火放進心里,讓它成為灶膛里溫粥的小火苗,而不是仰頭去求的冷星。
“后來父親離家,只剩母親和我,我寒窗、科舉、入仕,一路跌跌撞撞,那簇鐵花早熄了。”
“直到遇見你――”
他側頭,眸光柔和,“你把那簇火重新點給我。你告訴我,世界可以跨越千年,人可以憑自己的意志,在陌生土壤扎根、開花。”
“小竹子,世事無常,月亮卻一樣。你既然能把鐵花變成煙火,也能把煙火變成灶火。”
“我們回不去,就把這里變成‘回去’的路――讓以后的每一年元日,都替我們紀念昨日,也慶祝今朝。”
風棲竹靜靜聽著,睫毛上沾了細小晶瑩,像撒了一把碎鉆。
良久,她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拉個鉤,好不好?”
“好。”
“以后每年元日,我們都要上屋頂看月亮,你給我講一個‘過去’的故事,我給你講一個‘此刻’的故事。
“讓月亮做傳送門――把我們的聲音,傳給那邊的舊時光,也傳給這邊的鐘樓、飛檐、陂湖。”
蘭一臣輕笑,加重指力:“成交。”
兩人小指相繞,拇指相印,像蓋下一枚無形印章。
雪又飄起來,細鹽一般,落在瓦松、落在貂裘、落在交握的手背,轉瞬之間化開。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