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昭赤足踞坐涼榻,玄袍半解,露出鎖骨處一道舊疤――那是幾年前征戰時,被羽林軍箭矢劃下的印記。
案上亦擺著一局棋,卻是他與自己對弈:左手黑,右手白。
黑子兇狠,步步征殺;白子飄逸,棄子取勢。至中盤,黑子已屠白子兩條大龍,卻獨獨留下一角,讓白子茍活。
侍從低聲稟報:"陛下紫宸殿召見柳寒舟,賜坐、賜茶、賜棋。"
君昭"嗯"了一聲,折扇挑起一枚白子,在指尖轉了個花:"小皇帝終是忍不住,要親征了。"
"王爺,若陛下凱旋,遷都之議……"
"遷都?"君昭輕笑,眼尾挑出涼薄弧度,"本王何時真要遷都?"
侍從一愣。君昭以扇柄點向棋盤:"瞧,白子看似棄地,實則借黑子屠勢,騰挪轉換,早已在角部活出'金柜'。長安是角,洛陽是邊,角活則棋活,邊厚則勢厚。本王不過借'遷都'二字,逼小皇帝走出深宮,去碰一碰北疆的刀口。他若勝,威望加身,本王順水推舟,'留都長安',博一個'從善如流'的美名;他若敗――"
折扇"啪"地合攏,扇骨正敲在黑子龍首,"本王便替先帝,再教一次'帝王之術'。"
"那柳寒舟?"
"那枚劫材么?"君昭伸了個懶腰,鎖骨舊疤在燭光下像一條smile,"若能從戰場活著回來,便是小皇帝的第一把'帝黨之刀';若回不來……"
他抬手,將棋盤輕輕一掀,黑白子嘩啦啦滾落一地,"棋子而已,棋盤還在。"
況且柳寒舟本就是他的一枚暗棋,新帝如果能為之所用,也算是他的本事,至于的突如其來的戰事,也是他刻意為之,他就是要讓小皇帝知道,如果他不在了,這疆土他還守不守得住?
三日后,含元殿。
晨鐘撞了九下,聲震長安。
金吾夾道,旌旗獵獵,新帝披銀甲,佩天子劍,立于丹陛之上。
臺下十萬禁軍,鐵甲映日,如一片移動的鋼鐵湖泊。
柳寒舟著素白戰袍,位列右軍副將,掌一面"凌霄"旗,旗角繡著睚眥,與帝王玉佩遙相呼應。
君昭著玄色王袍,立于丹陛之側,親自捧卮,為新帝餞行。
酒液傾入金樽,他低語僅二人可聞:"陛下,北疆風大,莫要迷了眼。"
君凌接過,一飲而盡,空杯覆于案,聲音同樣低:"王叔,長安風更大,莫要閃了腰。"
兩廂對視,一人眼尾帶笑,一人眸色如墨。
陽光照在兩人之間,竟映不出半分影子。
鼓聲三震,大軍開拔。
城門緩緩合攏,鐵甲與塵埃一同升起,遮蔽了半邊天空。
城樓上,君昭以扇遮額,目送那道銀甲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沒入天際。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先帝亦是這般看他親征。
彼時他年少,折扇敲欄,笑看帝王去如黃鶴;如今他而立,扇骨依舊,卻再無人敢喚他"阿昭"。
"回府。"他轉身,玄袍掠過女墻,像一道夜色提前降臨。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