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晨鐘撞破曉色,長安城闕籠在輕雪里。
宮道兩側,琉璃瓦脊覆白,日頭未升,雪光先映,照得丹墀如鋪碎玉。
內侍們手提鎏金風燈,燈紗繪《歲朝圖》,鹿鳴鶴舞,被雪光一映,竟似活物欲出。
銅爐獸炭添得旺,火舌"噼啪"作響,宮婢們云鬢壓雪,卻不敢拂――怕弄花新描的梅鈿。
昭陽殿內,地龍燒得極暖,琉璃屏風后,新后梅氏正替寶珠公主蓉兒梳雙鬟。
小丫頭著大紅百蝶錦襖,鬢邊壓一朵絹制山茶,被熱氣蒸得臉頰暈紅,像雪地初綻的茶瓣。
梅后只著淡粉常服,袖口以銀線勾云,發間無鳳釵,只一枚白玉簪,垂珠輕晃,映得她眉眼溫柔。
"母后,今日父皇真有空陪我們嗎?"
蓉兒仰臉,眸子亮得像兩顆黑葡萄,被雪光一照,又似含了星。
梅后含笑,以梳尾輕點她眉心:"自然。你爹爹昨夜親口說的,一年到頭,就今日屬我們。"
話音方落,殿外內侍唱名:"陛下到――"
珠簾掀起,帶進一股清冽雪氣。
新帝君凌玄袍c裳,袍角繡金龍,龍鱗以金線挑,行步間鱗光閃動,如活物蜿蜒。
他頭戴軟翅紗冠,冠下眉宇英挺,卻含了笑,那笑里帶著雪氣,又帶著煙火,像寒夜歸人,終于到家。
"雪大,莫凍著。"
他先俯身,將蓉兒抱起,小人兒腳尖離地,大紅裙角翻飛,像一團火滾進雪里。
"父皇!"蓉兒環住他頸,聲音糯糯,帶著奶香,噴在君凌耳側,暖得他心口發軟。
帝后攜幼女轉入暖閣。
閣中地龍極旺,四角懸鎏金熏爐,爐內龍涎細篆,青煙一縷,被熱氣一蒸,散成滿室淡香。
矮幾已排,上擺――一只鎏金小炭爐,爐上銅壺煮雪水,水聲"咕嚕",像煮著一冬的寒意;一盤水晶餃,皮薄如冰,內餡隱約透紅,像雪里含苞的梅;一盞赤豆湯圓,豆沙細糯,被熱氣一蒸,豆香四溢;另有一壺桂花釀,酒色琥珀,盞底沉著兩粒野菊,金黃映紅,像秋日的遺夢。
君凌坐主位,卻將蓉兒安置在膝頭,小丫頭伸手去夠銅壺,被熱氣燙得"嘶"地縮回,又舍不得,鼓著腮吹氣,逗得父母失笑。
"陛下,嘗嘗這個。"
梅后以銀筷夾一枚水晶餃,遞到君凌唇邊。
筷尖輕觸,薄皮即破,湯汁溢出,鮮香滾過舌尖,像把一冬的鮮都收在這一口。
君凌細嚼,眸子微亮:"是敘州的做法?"
梅后笑:"是。溫嶺先生所錄《敘州風物》里寫的,我試做了,竟沒失手。"
君凌便笑,抬手拂去她鬢邊一點面粉:"你呀,為了這一口,竟偷學廚書。"語氣寵溺,像雪落掌心,怕化,又怕冷。
蓉兒坐不住,滑下父膝,拽著梅后衣袖:"娘,我要去看雪燈!"
梅后看向君凌,君凌已起身,伸手替母女掖緊斗篷,聲音低而穩:"走,帶你們去。"
一家三口,竟不要儀仗,只帶兩名內侍,悄悄轉上御苑長廊。
御苑雪厚,未有人掃,白茫茫一片。
長廊懸彩燈,燈紗繪《百子圖》,孩童擲雪球,放紙鳶,被雪光一映,竟似要破紗而出。
蓉兒掙脫手,"噔噔"跑在雪里,大紅斗篷像一尾錦鯉,濺起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