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梁?他好像過了一座橋,又好像沒有?是石頭的還是水泥的?他媽的哪還顧得上看,他心里猛地發出一聲無聲的哀嚎,幾乎要沖破喉嚨――老子只顧著玩命跑路了,哪注意了那些!
張小睿幾乎在命令下達的瞬間就閉上了眼睛,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右手無意識地轉著筆。
她的呼吸變得輕緩而綿長,仿佛正逆著時間的洪流,一步步退回那條塵土飛揚的路上。
她在腦海里按下“回放”鏡頭,試圖捕捉每一個模糊的片段:第一個轉彎處似乎有個小小的路碑,上面刻著字?
路過一片玉米地時,地頭好像有幾個老農蹲著抽煙,是三個還是四個?一輛綠色的卡車拖著煙塵超了過去,是東風還是解放?車牌……車牌開頭好像是“云03”?
整個作戰室呈現出一種分裂的狀態。大約只有一半的學員,在經過短暫的震驚或沉思后,開始艱難地落筆,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稀疏地響起,帶著一些遲疑。
而剩下的一半,則如同那個黑壯學員,依舊處于一種茫然無措的僵直狀態,有的面面相覷,從同伴眼中尋找同樣的難以置信和絕望;有的則偷偷抬眼去看楊上校,希望能從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看出一絲這只是個惡劣玩笑的跡象。
墻上的時鐘,秒針每一次沉重的滴答聲都像敲在學員們的心尖上。二十分鐘,從未如此短暫又如此漫長。
“時間到。”
楊上校的聲音準時響起,極為冰冷,斬斷了室內所有或疾或徐、或艱澀或流暢的書寫聲,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短暫的死寂后,oo@@的聲音開始響起。有人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有人則絕望地看著自己紙上大片的空白和寥寥數語,動作遲緩。
張小睿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剛才的高度集中讓她太陽穴微微發脹。她對自己的成果還算滿意,大半頁紙寫得密密麻麻,雖然中間不乏一些不確定的問號和涂改。她下意識地側過頭,想看看旁邊劉東的情況。
這一看,卻讓她瞬間瞪大了眼睛。劉東桌上那張紙,幾乎每一行空隙都被擠滿了小字,從上到下,密密麻麻,他甚至還在邊緣空白處簡單勾勒了某座橋梁的結構示意圖。
張小睿驚得下意識吐了吐舌頭,心里那點小小的滿意瞬間煙消云散,只剩下由衷的佩服和“這人是怪物嗎”的驚嘆。這家伙,跑得那么拼命,居然還有余力觀察到這種程度?
她不敢再多看,趕緊收回目光,隨著其他人一起起身,將自己的答卷交到了講臺上。紙張堆疊在一起,厚薄不一,字跡多寡懸殊,無聲地訴說著剛才二十分鐘內每個人經歷的巨大差異和掙扎。
交完卷,學員們大多垂頭喪氣,或神情恍惚地站在原地,部分人還沉浸在回憶榨取的疲憊和對自己表現的不滿中,肉包子的香氣似乎也變得遙遠。
楊上校收齊所有紙張,粗略地掃了一眼最上面幾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后,他抬起頭,目光掠過一張張緊張或茫然的臉,最終抬手,指向門外――
“開飯。”
僅僅兩個字。
卻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瞬間擊碎了彌漫在作戰室內的冰冷和壓抑。
這無疑是這些天來,學員們聽到的最美妙、最動聽的聲音。幾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這一刻亮了起來,先前所有的震驚、崩潰、絞盡腦汁的疲乏,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赦令和最具實際意義的獎勵沖刷得淡了些。
低落的情緒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狂喜的解脫和渴望。幾乎沒人猶豫,隊伍立刻動了起來,比剛才任何指令執行得都要迅速、整齊,朝著門外那彌漫著濃郁肉香的地方涌去。
“怎么樣?楊主任”,劉東并沒有出去,而是和留在屋里的楊上校拿著紙張看了起來。
楊上校邊看邊說“這批學員的整體素質還不錯,雖然離我們的標準還差很多,不過人總是在學習和進步么,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文化程度較高,還懂外語”。
“一些不適合干情報工作人員的名單我已經寫在紙上了,您綜合一下情況再往下篩選”,劉東說著又遞給了楊上校一張紙。
“好的,我會酌情考慮,你去吃飯吧”,楊上校點了點頭。
食堂里蒸汽騰騰,一口大桶里盛著油花點點的“甩袖湯”,旁邊是幾大簸箕剛出籠的包子,個個都有成年男人拳頭那么大,白胖松軟,熱氣騰騰。
沒有人說話,甚至沒人顧得上去拿筷子。每個人都直接伸手抓過燙手的包子,一口咬下去。
“唔……”
滿足的、近乎嘆息的聲音在食堂各個角落響起。
那面皮是極致的柔軟,帶著小麥最樸實的香甜。里面的餡料更是驚人――是結結實實、剁得恰到好處的純豬肉,肥瘦相間,湯汁豐盈,滾燙的、鮮美的肉汁瞬間溢滿口腔,順著嘴角往下流也顧不得擦。
甩袖湯更是恰到好處,稀溜溜地喝下去一大口,帶著胡椒粉的微辣,瞬間熨帖了從喉嚨到胃袋的每一寸,沖散了那扎實肉餡可能帶來的些許油膩。
張小睿吃得毫無形象,燙得直吸冷氣,也舍不得放慢速度。這一刻,什么考核,什么劉東那驚人的答卷,什么楊上校冰冷的目光,全都被這極致純粹的肉食快感驅趕得無影無蹤。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好吃,太好吃了,從來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肉包子。
整個食堂里只剩下咀嚼聲、喝湯的吸溜聲,以及偶爾控制不住發出的滿足的喟嘆。
等到張小睿感覺實在塞不下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吃了四個大包子,喝了兩大碗湯。她靠在椅背上,滿足地摸著明顯鼓起來的肚子,感覺連呼吸都帶著肉包子的香氣。周圍的其他學員也大多如此,先前垂頭喪氣的樣子一掃而空,臉上泛著油光,眼神里是飽食后的慵懶和饜足。
就在這時,楊上校走了進來。他掃了一眼這群東倒西歪、肚皮溜圓的學員,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開口,聲音清晰地傳遍食堂:
“休息兩個小時。然后去車站。”
命令簡單直接,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說完,他看也沒看學員們的反應,轉身就走向食堂旁邊的一間辦公室,隨手關上了門。
學員們面面相覷,短暫的放松后,一絲新的緊張又開始悄然蔓延。去車站?去哪里?
辦公室里,楊上校拿起桌上的軍用電話,熟練地搖動手柄,然后撥通了號碼。
“總站,接一號線。”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與門外的喧囂隔絕開來。
電話那頭似乎很快就被接通了。
“考核初步結束。材料已初步篩選……嗯,觀察力和抗壓能力參差不齊……劉東初步排除了一批明顯不適格者,名單在我這里……”
他聽著話筒那頭的指示,神色凝重。
“是,明白。兩小時后,按原計劃帶往車站……好的,抵達后再匯報。”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