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的陽谷縣氣溫還沒有到零下,大概是五六度的樣子,午后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暖的。
武大的家就在村東頭,門前不遠處有一棵老槐樹,圍了一圈看熱鬧的村民。王秀蘭一手拉著十歲的兒子小虎,一手扶著年邁的婆婆,眼眶通紅地瞪著對面趾高氣揚的劉家四兄弟。
劉老四――村支書的親弟弟,正叼著煙,指揮兒子們往王秀蘭家的宅基地上堆磚頭。
王秀蘭聲音發顫,卻強撐著挺直腰“劉四叔,你們這是干啥?這地是俺家大壯當兵前就批下來的,證都攥在手里,你們憑啥說占就占?”
劉老四吐一口煙圈,斜眼笑:“呦,秀蘭啊,你男人不在家,你這婦道人家懂個啥?這地界兒本來就是咱老劉家祖上留下的,當年是村里劃錯了。現在嘛……用腳踢了踢磚堆物歸原主!”
小虎掙脫母親的手,沖上去推磚塊“你胡說!我爹說過這地是咱家的!你們欺負人!”
劉家大兒子一把拎起小虎衣領“小兔崽子找抽是吧?”
王秀蘭的婆婆急忙撲上去護孫子,被劉老四二兒子攔住,踉蹌著坐倒在地“造孽啊!青天白日搶地打人,你們劉家仗著有個當支書的哥,連王法都不認了?”
劉老四陰陽怪氣“老太太,可別亂扣帽子。咱這是按‘村規’辦事!轉頭對村民喊“大伙兒說是不是啊?”旁邊幾個劉家親戚跟著起哄都喊是。
王秀蘭拽回兒子,又扶起婆婆,返身沖回院子里突然抄起一把鐵鍬砸向磚堆,“咣當”一聲火星四濺“今天誰動這塊地,先從我尸首上踏過去!等我家男人回來――”
劉老四一腳踹翻鐵鍬,逼近王秀蘭說“嚇唬誰呢?你男人不就是個破當兵的?老子侄子可是縣里公安局的!突然壓低聲音說識相的就簽了這轉讓協議,要不然……瞥了眼小虎,孩子上學路上可不太平。”
王秀蘭渾身發抖,眼淚砸在黃土里,小虎是她的心頭肉,“你們……你們就不怕遭報應?”
“哼,報應是什么?我劉老四敢與天斗,敢與地斗,閻王爺見我都要抖三抖,我怕什么報應,這塊地說破了天都是我家的,孩子們給我繼續……”
聽到劉老四的吩咐,四個兇神惡煞一般的兒子七手八腳的把一些木料磚頭什么的往武大家一方堆去。
王秀蘭無能為力,只能和婆婆兒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這劉家是當地一霸,哥哥是村支書,更有幾個親戚在縣里吃皇糧,霸道的很。
這四個兒子都要到結婚的年齡了,劉老四要蓋新房,就瞄上了旁邊武大家的一塊地,趁著武大長年不在家,終于打起了強占的念頭。
劉家的親戚幫趁著起哄,而和王秀蘭要好的村民卻搖頭嘆息,不是他們袖手旁觀,實在是這老劉家惹不得。他們家不但蠻不講理,四個愣頭青的兒子更是尋釁滋事打架斗毆的好手。
“挨千刀的,我男人回來讓我怎么交待啊”,王秀蘭一屁股坐在地上淚流滿面捶胸頓胸,兒子小虎緊緊地拉著媽媽的手,倔犟的小臉狠狠的盯著劉家一家人。
“還你家男人,你家男人早都不要你了,你沒看看他幾年沒回來了,我聽人家說武大早在南邊娶了個小老婆,對你這黃臉婆不感興趣了”,劉老四叼著煙卷耀武揚威的說道。他正是看武大好幾年沒回家,這才敢挑釁生事。
“你放屁,我兒子不是那種人”,秀蘭婆婆顫抖著說道,眼見對方一家咄咄逼人卻毫無辦法。
“那你兒子是什么人呢,你給大家說說……哈哈哈”,劉老四一陣狂笑,一邊笑一邊指著王秀蘭祖孫三口。
“她兒子是軍人,華國人民解放軍的忠誠戰士,是為黨為國甘灑熱血的共和國之魂”,一個斬釘截鐵,氣勢十足的聲音響起,讓所有的人為之一愣,隨即回頭看去。
只見人群后面是一男一女兩名軍人,男人如標槍一般站在前面,而后面的女人雙手捧著一個用紅布蒙著的盒子。
誰也沒有注意兩個人是什么時候來的,但顯然是聽到了劉老四囂張的話語。
而王秀蘭也停止了哭泣,好像心有感應一般,愣愣的看著洛筱手里捧著的盒子。
“臭當兵的,你他媽的算哪棵蔥,上我這指手畫腳來了”,劉老四罵罵咧咧地坐過來站在劉東對面,而他的幾個兒子也放下手里的木材磚瓦什么的,摩拳擦掌的走過來。
"請問是武大壯同志的家屬嗎?"劉東并沒有看劉老四,先確認一下武大的家屬,一會再和他算賬,他的聲音低沉而克制。
"我是武大壯的妻子..."王秀蘭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劉東深吸一口氣,摘下帽子,露出疲憊而悲傷的眼睛:"我是武大壯同志部隊上的人,受組織委托很遺憾地通知您…...武大壯同志在執行任務時,遭遇突發情況...…英勇犧牲了。"
"犧牲"兩個字像兩記重錘,狠狠砸在王秀蘭胸口。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變得急促而不規律。感到一陣眩暈,她下意識地扶住一旁的兒子,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不可能..."她搖著頭,后退了一步,"你們搞錯了...他說過今年春節會回來的.…..他說過的…..."
劉東的眼眶紅了,他從隨身帶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檔案袋說道“這是武大壯同志被評為烈士和撫恤情況的文件,車上還有一些他的遺物”。
王秀蘭的目光落在檔案袋上,世界仿佛在一瞬間崩塌。她的雙腿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整個人滑坐在地上。地上破碎的瓷片刺入她的掌心,但她感覺不到疼痛。
"不...不...這不是真的..."她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撕裂般的痛楚。
"你們騙人!"她突然尖叫起來,聲音里充滿絕望和憤怒,"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的!他說過!他說過..."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轉為撕心裂肺的哭喊。
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涌出,模糊了她的視線。王秀蘭蜷縮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肩膀,仿佛這樣就能抵御那鋪天蓋地而來的痛苦。她的身體劇烈顫抖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
"他怎么能…...怎么能丟下我和孩子..."她嗚咽著,聲音支離破碎,"他說好要帶孩子一起去海邊…...說好要…..."
一旁武大壯的母親一聽兒子犧牲了,直接昏厥了過去,被一旁的孫子小虎緊緊的扶住才沒有倒下去。
“死了?”一旁的劉老四聞心中竊喜,以前礙于這家還有個男人心中有幾分顧忌,現在一聽武大死了,那以后這一家孤兒寡母還不是任由他拿捏。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王秀蘭才漸漸停止了哭泣,空洞的眼里一絲光彩也沒有,她慢慢的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