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一人一千,三四萬塊錢,城關鎮財政是能拿出來。但是如果真的拿了這筆錢,自己這鎮長也是夠窩囊的。
陸東坡內心聽完之后一陣暗罵:媽的,你們大口吃肉,大稱分金銀,給老子一個空頭支票,揚棉紡廠的事辦成之后,自己可以入股。但倒是如今,棉紡廠的事八字沒有一撇,確是要想著從城關鎮拿錢。陸東坡自然是不樂意的。
陸東坡馬上一臉為難,正要拒絕,還沒張口說話,這個時候,苗東方就面帶微笑的給右手邊的陸東坡夾了一筷子紅燒肉,放在了陸東坡的餐盤里。
苗東方面帶鼓勵說道:“城關鎮,不可能一直沒有當家的人,陸鎮長,你在城關鎮也干了五年了,現在鎮里沒有書記,按說這次是個機會。但西街這個事一出,縣委領導啊對你的印象,肯定不好了。守土有責啊,你們城關鎮轄區接連發生堵路的事,可是不光彩。還點小錢,辦了這點事,算不得什么嘛。”接著看向了苗樹根道:“樹根啊,你以后要帶頭支持鎮長的工作。”
陸東坡臉色陰晴不定,聽得出來,苗東方這是在給自己封官許愿,連哄帶騙。但這錢,自己還是不愿出,就道:“苗縣長,這,這恐怕不妥啊,我們這個經費使用,也是有規定的嘛,班子里要研究,要有出處,這人都扣在了城關鎮派出所,如果我們鎮政府出錢,那就相當于,我們城關鎮人民政府給城關鎮派出所出了錢,這事,這事說出去,倒不是說面子上掛不住,是沒這個道理。”
陸東坡說的在理,按照這個辦法,相當于是縣政府給縣公安局交罰款了。
苗東方道:“東坡同志啊,你啊干工作要學會變通嘛,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擔當的問題。前兩天,我是見了組織部的安軍部長的,安軍部長和于書記,還有我叔國中主任,那都是同一批起來的干部,感情基礎還是有的,到時候城關鎮書記,一般是要進縣政府班子的,東坡啊,到時候就是今非昔比了……”
馬廣德和許紅梅兩人在旁邊舉杯。馬廣德道:“陸書記,我這邊可是提前向您匯報思想了!”
許紅梅面帶桃花道:“陸書記,到時候,茍富貴,勿相忘。”說著拋去媚眼。
苗樹根也道:“陸書記,您放心,在西街這一畝三分地上,三千西街父老鄉親只支持您啊!”
陸東坡心里頗為不爽,但想著苗東方要砍價,把五千塊的罰款降到一千,想著也不好得罪苗東方,也就忍了。
陸東坡此刻也只有端著酒杯與幾人碰了一下,就道:“苗縣長發了話,我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只是苗縣長啊,您去談,當然好。不過……我聽說,公安局那邊有好幾個民警在沖突中‘受了傷’,據說傷得還不輕。呂書記可能……會拿這個說事。”
苗東方看向苗樹根:“樹根,動手了?還打傷了公安?”
苗樹根支吾道:“當時亂得很,我也離得遠,沒看清……誰想到他們真敢動手推搡……我們的人也有受傷的,有幾個還被踢了幾腳……”
“住院了沒有?”苗東方追問。
苗樹根尷尬地咧咧嘴:“還住院呢……都被抓進去了,哪顧得上……”
苗東方心里更沉了幾分。如果公安真的“受傷嚴重”,那這事性質就更麻煩了,呂連群更有理由咬著不放。
“先這樣吧。”苗東方端起酒杯,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明天我去找呂連群試試。大家也再想想辦法。廣德,廠里賬上再緊,看看有沒有別的名目,能挪出一點是一點。樹根,村里也要做工作,讓被抓的家屬也湊一湊嘛,如果,我是說如果呂連群不買面子,咱們總不能全指望城關鎮。”
接著伸出一根手指道:“十萬,十萬是我的底線。再高,我就要去找國中主任了……”
苗樹根眼神里流出了一絲狠戾:“老子大不了找人收拾一頓呂連群,讓他知道,西街的群眾是有脾氣的……”
這頓飯吃得有些沉悶,各懷心事,草草收場。
苗樹根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發現家里終于清靜了,人都散了。
他媳婦一臉愁容地坐在冷清的堂屋里,見他回來,沒好氣地說:“你還知道回來?咋不把你也抓走,把你抓走,家里就清凈了。”
“人都走了!”
“不走,還等著在咱家給你開席啊?”她越說越氣,“苗樹根,我真是搞不懂你!你干的這叫什么事?弄了一身騷不說,還被這些老少爺們堵著門罵!你說你圖個啥?”
苗樹根打著酒嗝:“誰也不敢當面罵我!”
這媳婦白了苗樹根一眼:“不敢當面罵?他們明天都要往家里門口潑糞了……”
“誰敢,在西街,我就是土皇上!”
“屁的土皇上,他們都說你是苗東方的總管!說好聽的是總管,說難聽的就是太監一個。”
苗樹根一瞪眼,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懂個屁!婦道人家!是不是讓你吃香的喝辣的了。這事……苗縣長已經答應出面了,他出面,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好辦個屁!”他媳婦提高聲音,“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今天派出所那邊一家一家的通知,催著交錢!說是明天再不交,就要按什么……什么暴力抗法罪,往檢察院送了!到時候判刑坐牢,看你還怎么好辦!那些人都說了,明天一早還要來家里堵門!我看你怎么辦!”
苗樹根一聽,酒醒了大半,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媽的……關門!明天一早就把門鎖了,出去躲躲!這些人,平時找我幫忙辦事,一個兩個好說好商量,現在出點事,就翻臉不認人!”
“躲?你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嗎?”他媳婦冷笑,“樹根,我跟你說句實在話,你別不愛聽。公安局把那些人關著,一天兩天還行,時間長了,里面的人為了早點出來,什么話不說?萬一……萬一他們把是你指使的供出來,你怎么辦?”
苗樹根心里一凜,但嘴上還硬:“供出來?供出來又能怎么樣?派出所我又不是沒進去過!他們還真能把我這個村支書抓起來不成?我也是政府,再說了,這事……上面還有人呢!”
“上面?你還指望苗國中?他現在說話也不如以前好使了!你別再迷信他了!”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不說話,誰說話好使?”苗樹根梗著脖子,“明天一早,咱倆早點起,去店里躲著,不回來了!等這事解決了再說!”
這一夜,苗樹根翻來覆去沒睡好。他媳婦的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供出來?那些人……真會把自己供出來嗎?
同樣一夜沒睡好的,還有副縣長苗東方。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去找苗國中?這個念頭閃過,又被他自己否定了。老爺子退下來后,雖然余威猶在,但畢竟不在其位,而且上次老爺子明確說了,讓他“少摻和,穩住”。這事鬧得這么大,還牽扯到公安局的人受了傷,老爺子未必愿意出面,呂連群倒是問題不大,李朝陽未必賣面子了。
看來,只能自己硬著頭皮上了。
第二天一早,苗東方提前到了辦公室,心不在焉的處理了幾件急事后,看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朝縣委政法委書記的辦公室走去。
呂連群正在辦公室里看文件,手里拿著公安局的發稿。聽到敲門聲,他抬頭看去,見是苗東方,臉上立刻露出熱情但略顯生疏的笑容,站起身迎了過來。
“哎呀,是苗縣長!您怎么親自過來了?快請坐快請坐!”
呂連群一邊招呼,一邊快速在腦海里搜索著關于這位副縣長的信息。他知道苗東方是西街村人,也知道昨天那場風波就出在西街村。看來,這是上門說情來了。
苗東方也笑著伸出手:“呂書記,您從東洪過來,工作還習慣吧?我早就該來您這兒坐坐,匯報匯報思想,一直瞎忙,沒抽出空,失禮失禮。”
兩人握手,客套寒暄,分賓主落座。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很快泡了兩杯茶端進來。
工作人員正要出去,呂連群像是隨口問道:“小孫,今天上午李書記去公安局調研慰問,安排的是幾點來著?”
那個被稱作小孫的工作人員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苗東方,心里納悶:呂書記自己定的行程,怎么還問我?但他還是很快回答:“報告呂書記,行程安排是上午九點半。李書記和鄧部長、方縣長他們一起過去。”
呂連群“哦”了一聲,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苗東方臉上笑容不變,心里卻暗罵:這呂連群,是故意在我面前提這個?顯示他跟李書記走得近,、還是暗示我,他馬上有事,沒空多聊?
苗東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借著這個動作掩飾了一下思緒,然后放下杯子,臉上換上憂心忡忡的表情:“呂書記,既然您一會要配李書記去公安局慰問,我正就長話短說啊,也向您做個檢討。”
一個縣委常委向另外一個縣委常委表示做檢討,苗東方把自己的姿態放的很低,這態度還是讓呂連群十分受用。
呂連群做出認真傾聽狀,笑著到:“哎,苗縣長太客氣了,有什么事您直說。”
苗東方嘆了口氣:“唉,說起來慚愧。昨天在棉紡廠門口鬧事,被公安機關依法處置的那些群眾……大部分都是我們西街村的。我……我就是西街村人。”
呂連群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驚訝:“哦?苗縣長您是西街村的?哎呀,我說呢,你們西街真是……能人輩出啊。”他這話聽起來像是感慨,細品卻有點別的味道。
苗東方心里一堵,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連忙擺手:“呂書記,您可別這么說。這事……我事先是真的一點不知情!我要是知道,說什么也不能讓他們采取這么極端的方式!有什么問題,不能通過正常渠道溝通反映嗎?聚眾堵門,干擾市領導調研,這性質太惡劣了……我作為西街村走出來的干部,對村里疏于教育管理,也有責任,所以啊,我向您檢討!”
苗東方說了七八分鐘,這番話說得誠懇,先把責任撇清,再主動攬過“疏于教育”的帽子,姿態放得更低。
呂連群聽著,臉上沒什么變化,等苗東方說完,才慢悠悠地開口:“不好管,不好辦。但是啊苗縣長能認識到這一點,是對我們政法工作的最大支持,這很好啊。關鍵是,群眾沒有通過正常渠道反映問題,李書記很生氣。而且,昨天沖突中,咱們縣公安機關有幾個執勤的同志受了傷。苗縣長,你們西街村民風……挺‘彪悍’啊,完全沒把黨委政府放在眼里嘛。所以我才說,你們村,不好管。”
苗東方臉上有些發熱,知道繞彎子沒用,干脆直接切入正題,臉上堆起笑容,語氣帶著商量:“呂書記,您批評得對,我們一定加強教育。不過……這事既然已經出了,總得解決。您看,能不能……給我個面子?這罰款的事,數額是不是……能酌情減免一些?把人先放出來,教育為主嘛。畢竟都是鄉里鄉親的,罰得太重,他們也承受不起,容易引發新的矛盾。”
呂連群聽完,臉上露出非常“震驚”和“為難”的表情,身子往后靠了靠:“哎呀,苗縣長,晚了,太晚了。”
苗東方詫異問道:“怎么了?難不成要判!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