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關監獄坐落在城郊的青龍山腳下,四米高的灰色圍墻圈著一片低矮的紅磚房,墻頂的鐵絲網在秋日的陽光下泛著冷光。
圍墻外的白楊樹排得整整齊齊,葉子已經染成深黃,風一吹就簌簌落下,鋪在水泥路上,踩上去發出咔嚓的脆響。
黃向陽帶著兩名刑警走進監獄大門時,鼻尖先鉆進一股消毒水混著鐵銹的味道。
那是長期關押場所特有的氣息,沉悶得讓人胸口發緊。
審訊室在辦公樓的地下室,走廊里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亮了又滅,光線昏黃,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推開厚重的鐵門,一股潮濕的涼意撲面而來,墻上的空調外機嗡嗡作響,卻沒怎么驅散室內的悶熱。
王山已經坐在里面了,鐵椅固定在水泥地上,他的雙手銬在椅扶上,手腕處的皮膚被手銬磨得泛出淡紅色,長期不見光的膚色透著病態的蒼白。
身上的囚服洗得發白,領口磨出了毛邊,褲腳短了一截,露出腳踝上的舊傷疤。
聽到開門聲,王山猛地抬頭,原本耷拉著的肩膀瞬間繃緊,眼睛里滿是警惕,像受驚的困獸。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額前的劉海遮住了大半額頭,只露出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走進來的三人。
黃向陽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衣服上無意識地摳著,指甲縫里還嵌著點水泥屑,那是在監獄工廠干活時留下的痕跡。
“王山,我們是省公安廳的,今天來,想跟你聊聊零二年的那個超市搶劫案。”
黃向陽走到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沒有急著掏筆錄本,而是先從保溫杯里倒了杯溫水,推到王山面前的小桌上。
杯子是不銹鋼,溫水在杯里晃了晃,泛起細小的漣漪。
“你別緊張,如實說就行。如果你提供的線索能幫我們破獲另一起大案,我們可以幫你向監獄申請減刑。”
黃向陽的態度很好,看著王山說道。
王山的目光落在那杯溫水上,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卻沒伸手去碰。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鐘,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那案子都結二十年了,我都這么大年紀了,還有什么好說的?當年我就跟警察說了,我就是放風的,動手的是我同伙,可沒人信我……”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點委屈,又有點麻木。
“現在我們信。”
黃向陽身體微微前傾,目光溫和卻堅定地看著他,緩緩說道:“我們來,就是想找你同伙的下落。當年你沒說他的名字,也沒說他的特征,現在能跟我們說說嗎?”
聽到他的話,王山的肩膀明顯抖了一下,眼神瞬間飄向審訊室的角落,像是在躲避什么。
他的手指摳得更用力了,椅扶上的油漆被摳掉一小塊。“我,我忘了。都這么多年了,誰還記得那么清楚?”
他的聲音有點發飄,不敢跟黃向陽對視。
黃向陽沒戳穿他的謊,而是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那本超市搶劫案的卷宗,翻到受害者李桂蘭的筆錄那一頁,輕輕推到王山面前。
“你看這里,李桂蘭說,當時你的同伙手里有一把黑色的槍,有金屬扳機,還對著她扣了一下,沒響。當年你說沒有槍,是玩具槍,現在再想想,那到底是不是真槍?”
黃向陽說這番話的時候,目光緊緊盯著王山的眼睛。
“沒…沒有,就是玩具槍!”
王山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可剛喊完,又飛快地壓低聲音,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指節都泛了白。
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囚服的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黃向陽看在眼里,心里已經有了底。
王山在撒謊,而且“槍”這個字戳中了他的軟肋。
他放緩語氣,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塑封好的照片,輕輕放在王山面前。
照片上是年輕的田星宇,穿著警校的學員服,站在操場邊,笑得一臉燦爛,眼神清亮。
“你認識這個人嗎?”
黃向陽淡淡地說道:“他叫田星宇,二十年前是龍湖區公安局的民警,因為一樁槍殺案被認定是兇手,槍斃了。”
王山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猛地收縮,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扎了一下。
他的嘴唇哆嗦著,原本緊繃的身體突然垮了下去,雙手無力地垂在椅扶上。
沉默了足足兩分鐘,他突然抬起頭,眼里蓄滿了淚水,聲音帶著哭腔:“是那個被冤枉的警察?我,我在監獄里聽其他犯人說過……”
“是。”
黃向陽的聲音也軟了下來,遞給他一張紙巾:“他被冤枉,就是因為那把失蹤的槍。當年的受害者身上的槍傷,來自一把七七式警槍,可田星宇到死都沒說出槍的下落。現在我們懷疑,那把槍,就是你同伙當年帶在身上的那把。”
王山接過紙巾,用力擦了擦眼淚,又擤了擤鼻子,紙巾很快就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