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哥帖木兒回到建州衛的部落駐地后,日子看似恢復了往日的安寧——明軍送來的五十副農具分發到了各部落,族人拿著新鋤頭、新犁鏵走進田地,春耕的忙碌沖淡了議事時的爭論;互市重開的消息也傳遍了聚居地,不少族人已經開始整理皮毛、晾曬人參,盼著能換回更多的糧食和布匹。
可猛哥帖木兒的心頭,卻始終壓著一塊石頭。
白日里看著族人忙碌的身影,他還能強壓下疑慮,可一到深夜,巴圖那句“青壯是部落根基”的話就會在腦海里反復回蕩。
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朱高熾給的條件太過優厚,征召勇士卻又不留在遼東,反而要組建什么“遼東鐵騎”,這背后似乎藏著更深的謀劃,可他絞盡腦汁,也想不透其中的關鍵。
這日清晨,猛哥帖木兒正在帳篷里查看春耕的進度記錄,一名隨從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語氣急促:“大人!大事不好了!剛從開原衛回來的商隊說,新組建的遼東鐵騎,馬上要開去嶺北戰場了!說那里才是他們建功立業的地方!”
“嶺北?”猛哥帖木兒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記錄冊“啪”地掉在地上。
他腦海中如同驚雷炸響,之前所有的疑慮瞬間有了答案——嶺北遠在遼東千里之外,是北元殘余勢力盤踞的地方,常年戰火紛飛,黃沙漫天,連明軍駐守都要時刻提防偷襲,把部落勇士派去那里,可不是要讓他們“建功立業”,而是要把他們徹底從部落剝離!
他們在嶺北征戰,三五年甚至更久都回不了部落,見不到家人——部落的春耕秋收、族人的生老病死,他們都無法參與,部落的記憶只會在日復一日的戰事中慢慢模糊;他們靠明軍的糧餉活命,吃的是明軍的干糧,穿的是明軍的鎧甲,聽的是明軍將領的指揮,連訓練、作戰都要遵循明軍的規矩,時間一長,心里記掛的就不再是建州衛的族人、部落的利益,而是明軍的袍澤、戰場上的安危,還有朱高熾許諾的京師好日子;就算有人能活著回來,也早已不是當初的部落勇士——他們習慣了明軍的紀律,認同了大明的身份,甚至可能學會了漢話、看懂了漢字,對部落的獸皮帳篷、狩獵生活再也提不起興趣,反而會覺得部落的日子落后又苦寒,成了認同大明的軍人。
到那時,這些勇士再也不會把建州衛當成歸宿,部落想再靠他們維系戰力、對抗大明,根本就是奢望;而部落沒了這些青壯,春耕沒人扛犁、狩獵沒人帶頭、遇襲沒人抵抗,只能眼睜睜看著實力一點點衰退,最后徹底淪為大明掌控下的傀儡,連自己的命運都做不了主!
朱高熾這哪里是征召勇士,分明是要抽走建州衛的“筋骨”,讓部落慢慢變成一盤散沙!
“我錯了……我不該答應他!”猛哥帖木兒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如紙,雙手不住地顫抖,眼中滿是悔恨。
他顧不上收拾帳篷,抓起掛在墻上的佩刀,翻身上馬,朝著開原衛的方向疾馳而去——他必須去阻止這一切,就算攔不住鐵騎開拔,也要把部落的勇士贖回來,哪怕付出再多的代價!
戰馬在草原上狂奔,風吹得猛哥帖木兒的衣袍獵獵作響,他卻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
可當開原衛的城墻出現在視線中時,他卻猛地勒住了馬韁,整個人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
開原衛的城墻上,赫然懸掛著一顆顆血淋淋的人頭!
每顆人頭的脖頸處都殘留著凝固的血塊,有的眼睛還圓睜著,仿佛還殘留著臨死前的恐懼;有的嘴角掛著血跡,猙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看得人頭皮發麻。
那些人頭被粗麻繩從下頜處穿過,一串串整齊地掛在城墻垛口上,從城門左側一直延伸到右側,足足有上百顆之多。
風吹過,麻繩帶著人頭輕輕晃動,像是在無聲地“示眾”,血腥味混著風飄到城下,讓人胃里一陣翻涌,連路過的軍民都下意識地加快腳步,不敢多看一眼——這景象,比戰場上的尸山血海更讓人膽寒,畢竟戰場上的廝殺是瞬間的,而這般將人頭掛在城墻上示眾,是赤裸裸的震懾,是在告訴所有人:違抗大明者,下場就是如此!
猛哥帖木兒的目光順著城墻緩緩掃過那些人頭,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當他的目光落在城墻正中央那串人頭時,瞳孔驟然收縮,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最中間那顆人頭,他再熟悉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