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奉天殿的銅鐘剛過卯時三刻,文武百官按品級分列兩側,朝服上的補子在晨光中泛著肅穆的光澤。
昨日那場針對朱高熾的彈劾余波未平,不少人都在暗自揣測今日的風向,尤其是詹徽、劉三吾等人,臉上帶著幾分隱秘的期待,仿佛篤定皇帝終將向“宗法禮制”讓步。
朱元璋高居龍椅,目光如古井般深邃,掃過階下群臣時,帶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沉靜。
待鴻臚寺官唱贊“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話音剛落,他便直接開口,聲音透過殿內的梁柱,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昨日眾卿提議,需遣宗室鎮守海外,以全宗法,以固疆土。朕思量一夜,覺得此議可行。”
詹徽、劉三吾等人聞,心頭一喜,正要出列附和,卻聽老朱話鋒一轉,語氣陡然加重:“既然要鎮守海外,自當遣最得力的宗室親貴前往。傳朕旨意——晉王朱棡,改封倭國,即刻啟程,與燕王朱棣共掌東瀛都護府軍政要務,務必肅清當地叛亂,安定民生!”
“周王朱橚,改封琉球,領琉球經略使一職,統籌東海貿易與島嶼開發,三年內需讓琉球貢賦翻倍!”
兩道旨意如驚雷般炸響在奉天殿內,瞬間擊碎了文臣們的期待。
詹徽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是被人迎面潑了一盆冰水,從頭頂涼到腳底。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象牙朝笏,指節用力到發白,朝笏邊緣硌得掌心生疼——他們費盡心機串聯,唾沫橫飛地念叨宗法禮制,圖的是把朱高熾那個礙眼的死胖子趕到倭國去,斷了他在朝堂上的根基,怎么眨眼間就變成了晉王、周王?
這兩位可是貨真價實的藩王,是陛下的親兒子,論身份、論分量,比一個尚未襲爵的藩王世子重得多!
把他們派去海外鎮守,這哪里是妥協?分明是借著他們“宗室當守邊疆”的由頭,硬生生給“宗室鎮守海外”鍍上了一層金光,坐實了這事的合理性、必要性!
往后誰再想拿“就藩”說事,豈不是得先掂量掂量——連親王都去了,你一個官員,還有什么資格抱怨?
劉三吾的花白胡須劇烈地顫抖著,稀疏的眉毛擰成了疙瘩,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等人拋出的“禮制”由頭,就像遞了一把刀給皇帝,反倒被他反手用來推行如此激進的藩王改封計劃。
老朱哪里是在讓步?分明是借著他們的話頭,順水推舟,把內地那些手握兵權、盤根錯節的藩王一股腦往外趕!
這步棋又狠又絕,既堵住了文臣的嘴,又解決了藩王尾大不掉的隱患,一箭雙雕!
更讓他們心頭冰涼的是,偏偏他們最為忌憚的朱高熾,那個攪動風云的胖殿下,此刻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好端端地站在朝堂之上,甚至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沒被趕走,沒受絲毫影響,反倒是他們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情況有些不對啊!
詹徽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劉三吾,只見這位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大儒,此刻臉色蒼白,眼神里滿是驚惶和難以置信。
周圍的文臣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先前的興奮和期待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恐慌。
他們隱隱感覺到,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里,而那個始作俑者,正坐在龍椅上,用一種近乎嘲弄的目光看著他們。
“宗室鎮守海外”成了祖制,藩王們被打發去了海外,朱高熾卻穩穩地留在京師……這哪里是他們想要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