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你?原諒你,我兒媳的命誰來償還?!”
破舊的木門框里,一名老叟佝僂著身子,皺巴巴的臉上因憤怒而扭曲。
似乎是因為提到了兒媳,他扶著門框的手青筋暴起,指著門外躬身站著的張賁罵道:
“你們吞了我兒的賣命錢,我兒媳一個人拉扯三個崽子,還要伺候我這老不死的。”
“寒冬臘月舍不得給自己填個衣裳,直到累得吐了血,人就這么沒了!”
“多好的閨女啊!你拿再多這腌臜銀子,能換回我兒媳的命嗎?!”
老叟罵得唾沫橫飛,臉色漲紅。
張賁站在門外,臉上擠著討好的笑,心里卻膩煩透了。
他堂堂一師之長,低聲下氣到這步田地,這老殺才竟還如此不識抬舉!
若非殿下之命如山,他才不想如此折騰呢,多給點錢打發得了。
奈何張賁也不知道,殿下的心思到底如何,是追查到底,還是輕輕放下。
此等大事他不敢去賭,只能老老實實挨家上門。
他已走了七八家,哪家不是誠惶誠恐。
即便有怨氣的,見他這般陣仗,幾兩碎銀加上幾句軟話,也就順坡下了。
唯獨這老翁,油鹽不進,當真該死!
可想起奉天殿殿下冰冷的話,他不敢表露半分不滿,只得賠著笑,聲音放得更軟:
“老丈罵的是,是小子該死!”
“可可這日子總得過不是?您這一大家子,孩子們張嘴要吃飯,沒錢哪成?”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更沉的布袋,哐當作響:
“這樣,除了貪墨您家大哥的十兩撫恤,小子再個人賠上十兩!”
“只求老丈消消氣,給條活路!”
砰——
回應他的是老叟狠狠摔上門板的巨響,差點撞到他鼻子。
吃了結結實實的閉門羹,張賁臉上的假笑瞬間垮掉,變得鐵青。
身后數十步外,一個穿著錦緞棉裙、披著狐裘斗篷的年輕女子快步上前。
她肌膚白皙,眉眼精致,與這貧寒巷陌格格不入。
女子走到張賁面前,心疼地用熏香的手帕去擦張賁額角并不存在的灰塵,軟語埋怨:
“相公,快歇歇吧!這老厭物當真不識抬舉,何苦這般作踐自己!”
此女正是張賁新娶的嬌妻,乃是流落關外的某前朝權貴之女。
想當初奉軍剛打出關外,這些前朝余孽如同喪家之犬,過街人人喊打。
奉軍上下從將軍到小卒,娶妻只娶踏實肯干的良家女,沒人正眼瞧這些大家小姐。
可如今世道變了,苦日子熬出了頭,當年的泥腿子軍官們開始嫌棄原配手腳粗糙、面色灰黃了。
竟以聘娶這些知書達理、皮肉細嫩的前朝貴女為風尚。
這風氣不知從何而起,但張賁無疑是其中佼佼者。
見愛妻跟來,張賁先是一暖,隨即面色大驚。
他壓低,聲音呵斥道:“胡鬧!早說了不讓你跟來,殿下嚴令必須我親力親為,若讓人瞧見你在此,又是禍事一樁!”
張妻卻撅起小嘴,聲音又軟又糯,帶著委屈:“妾身實在是心疼相公這冰天雪地的”
被嬌妻軟語這么一說,張賁的心腸頓時軟了。
他反手握住那只柔若無骨、保養得極好的小手,語氣也緩了下來:
“聽話,先回家去等著,若是讓人看見真不好。”
為何權貴之女招人歡喜?
就因這份懂事,張妻雖不情愿,還是順從地點點頭,正要轉身。
“老爺!老爺!”
一名張家家丁氣喘吁吁地從巷口跑來。
張賁臉色一沉,松開手,怒道:“混賬東西!不是嚴令不許任何人跟隨嗎?你來找死?!”
家丁嚇得一哆嗦,連忙躬身:“老爺息怒!實在是是有天大的事!”
“說!”
家丁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
“殿下殿下今日清晨在奉天殿前,召集了文武百官,當眾當眾處決了張義、王勇等八位將軍!”
“殿下說他們貪腐抗命,現已人頭落地,守夜人已經去抄了家!滿城都傳遍了!”
“什么?!”
張賁如遭雷擊,猛地僵在原地。
他瞬間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眼前發黑,天地都旋轉起來。
死了?這就死了?
殿下真的殺了人?
當然,李徹殺人并不奇怪,身為以武起家的藩王,李徹親手殺的人不比他們這些奉軍將領少多少。
但那是敵人啊,殿下對他們這些老部下,向來寬厚仁義,何曾有過如此酷烈手段?
這是頭一遭,就是八顆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