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一顆棋子緊緊攥在手心,蕭東霆惡劣甚至惡毒的想,干脆把陸未吟干的事兒給她抖出去算了。
以前的都不提了,就說昨晚。
深夜外出,不僅去了斗場,還入了斗坑殺了人。
這要是傳出去,可不會有人夸她舍身救人,只會說她膽大妄為心狠手毒。
毀掉她的名聲,讓她一輩子嫁不出去!
哎?不對!
一輩子嫁不出去,豈不是一直都要留在侯府?
啪。
把棋子扔到棋盤上,蕭東霆被自己氣笑了。
他抬頭看向孟平,深眸凝視,“我派她去的,有什么問題?”
孟平能有什么問題?
他唯一的問題,就是大人心,海底針,實在太難猜了。
孟平走后,蕭東霆一個人在窗前坐了許久。
今日的陽光莫名覺得有些昏黃,如同沉沉暮色,漫過他的膝蓋和空蕩的袍角,身后的影子斜在地上,像一截被遺忘的斷劍。
已經很久沒人提過治腿的事了。
剛出事那段時間,太醫院張院使和李太醫幾乎日日都來府上,扎針放血熏藥,甚至連吸血水蛭都用上了,皆無成效。
他們說,要是荊無名荊神醫還活著就好了。
太醫放棄之后,侯府又張貼告示重金求醫。
來的人不少,各種千奇百怪的法子都試過,一個個胸有成竹的來,又搖頭晃腦的走。
又說,這腿只有荊無名荊神醫才能治。
可是荊無名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求醫不成,祖母又開始求神,和尚說他殺孽太重,道士說他腿上趴著小鬼兒。
那是蕭東霆人生中最荒唐的一段時間,抄經求寬恕,腿上貼黃符。
神佛沒有憐憫他,反倒是整個侯府,終日籠罩在沉悶壓抑之中,每個人臉上都是愁云慘霧,仿佛笑一笑都是罪過。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避免在他面前提及腿腳這樣的字眼,在青云軒里,誰要是說一句“腿腳麻利點兒”這樣的話,都要被管事狠狠訓一頓。
再后來,所有能試的法子都試過了。
眼看祖母的白發越來越多,他說,不治了。
那個晚上,如侯府脊梁般堅毅挺立的老太君,在他面前哭得上不來氣。
好不容易他認命了,這輪椅坐著坐著,好像也就習慣了,結果陸未吟今天竟跑來跟他提治腿。
都說只有荊神醫才能治,她還能把已經變成一堆焦骨的荊無名弄來給他治腿不成?
蕭東霆深深汲氣。
煩躁,氣惱,就像把心掏出來放到麥芒上滾了一圈,又痛又癢,說不出的難受。
不過惱歸惱,他卻也明白,陸未吟是出自好心。
蕭東霆把流光叫過來,交代了些事。
流光聽完,表情復雜。
公子現在真是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了。
另一邊,陸未吟回到千姿閣,尖尖已經備好熱水,沐浴更衣完畢,采柔也剛好送完阿蒙回來。
陸未吟問:“這么久了,金裁縫那里真的一點異常都沒有?”
她總是記不住金立萬的名字,總感覺不順口。
采柔給她梳著半干的頭發,“沒有。日夜都有人盯著的,他整天就做裁縫那些事兒,來來回回也都在那一片打轉。”
“昭王那邊也沒跟他接觸過?”
“盯著的人說沒有。”采柔搖頭,視線和陸未吟在鏡中相遇,“小姐,會不會是咱們搞錯了?”
“先盯著吧。”
侯府的月例給得很足,她私庫里好東西更是多到擺不下,不差這點兒。
困得不行了,等不及頭發全干,陸未吟趴在床上,烏發垂落,清麗小臉托在藕白玉臂上,眼瞼半睜半瞇。
問完蕭北鳶的病可有好些,又問蕭西棠,得知他在外頭讓人打了,陸未吟輕笑,沉重的眼皮終于落下來,呼吸均勻安睡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黃昏。
窗欞將斜陽割得破碎,陸未吟坐起來,恍惚間像是回到前世,推開帳簾,外頭是漫天黃沙,是旌旗獵獵,是將士們被殘陽拉長的身影。
一想到他們中有很多人會埋身黃沙不得回還,胸口像是填滿了又咸又苦的海水,沉悶壓抑,甚至鈍痛。
穿鞋下床,尖尖聽見聲響進來伺候穿衣。
陸未吟面色肅起,“叫采柔給昭王府遞消息,我要見王爺。”
話音剛落,采柔邁步進來,“小姐,昭王約您今夜子時過府一見。”
“好。”
陸未吟讓采柔去把玉桑花裝起來。
采柔應聲去辦,轉身剛走兩步,又聽到陸未吟說:“把燭籠的位置告訴我。”
采柔腳步僵住,心口猛跳,強作鎮定開口,“奴婢不知道哪里有。”
采香早就跟她說過小姐要找燭籠,姐妹倆商量好了,不管小姐怎么問,咬死一句不知道。
那種要命的地方,說什么都不能讓小姐去涉險!
哪怕背對著,采柔仍能感受到極具壓迫感的目光落在身上,像是壓了座大山,讓人呼吸沉重。
陸未吟說:“我知道你們是擔心我,但是,這個燭籠我必須弄到手。放心,我既然敢去,必然會做好萬全的準備。”
并不強烈的語氣,卻不容置喙。
她必須盡快得到軒轅璟的信任和支持,后續計劃才能鋪展。
到目前為止,北境只有一個宋爭鳴,這遠遠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