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柔的聲音忽然響起,像小貓叫一樣,讓人心生憐惜。
陸奎抬頭望去,只見一抹淺白從前方垂花門后探出來。
“歡兒?你怎么還沒休息?”
“虞夫人說您沒回屋,門房又說沒出門,女兒放心不下出來找找。”
皎皎月光下,陸歡歌慢慢走過來,手不自覺捏緊裙子。
她被陸奎喝醉后打過兩回,顴骨的淤青至今都還沒有徹底消完,著實是有些怕他了。
“好孩子,幸好還有你!”
陸奎拉過她的手,沉重的心終于得到一絲安慰。
手被燥熱粗糙的大掌包裹著,像被砂紙磨著一樣,陸歡歌心里抵觸,強忍著將手抽回的沖動,溫順的蹲在陸奎面前。
“爹爹,您怎么在這兒坐著?已經很晚了。”
陸奎又拍拍她的手,光是嘆氣不說話。
陸歡歌又問:“爹爹還在為大哥的事憂心嗎?”
陸奎肩膀垮下去,手臂自然垂落的同時也松開她的手。
本來沒在想這個事兒,被她一提又想起來了,頓時覺得心口堵得慌。
陸歡歌將手背到身后,不動聲色的在裙子上蹭了蹭,走到陸奎旁邊坐下。
“看到爹爹日日為大哥勞神憂心,女兒心里實在是不好過,想為爹爹分憂,又不知道從何著手,是女兒沒用……”
說到后面,少女嬌柔的聲音沾染上哭腔。
陸奎心底浮起暖意,語氣也愈發柔和。
“你有這個心,為父已經很欣慰了。你大哥那兒……雖說牢里日子不好過,但至少沒有性命之憂,他沒做過這事,京兆府不可能找得到鐵證,等限期一到就會放他出來,咱們盡力就行。你平時多去看看他。”
陸晉乾涉嫌劫獄,依據是身上著裝,出現在野渡蘆葦蕩,還有劫獄前失蹤數日。
可同樣,此案也有疑點。
截殺一行人的兇手武功高強,那么多人都殺了,陸晉乾武藝并不出眾,如何能夠脫逃?
還有,他鞋上雖有泥,沿途也有踩進去的腳印,但腳印相對體重來說偏淺。
倒像是故意將他留在那兒混淆視聽。
按律,疑罪從無,只因案情重大,羈押限期延至三個月,三個月后若再無鐵證證明他劫獄,京兆府就得放人。
陸歡歌捏著帕子擦眼淚,“可萬一京兆府想要破案,偽造證據冤到大哥頭上怎么辦?”
像是被人杠上了,陸奎虎目一瞪,語氣不耐煩,“那你說能怎么辦?”
他要不是擔心這一點,還用得著絞盡腦汁四處找人通路子嗎?
這不是實在沒轍,只能自我安慰了,她還在這兒問問問。
沒點眼力見兒!
陸歡歌嚇得往后縮,渾身繃緊,想要逃離這個家的心情愈發迫切起來。
父親不喝酒的時候倒是像個人,性情卻愈發的喜怒無常,誰知道他會不會不喝酒的時候也掄起拳頭?
她不能再留在這兒了,到時候仗還沒打起來,她先被陸奎給打死了。
看到女兒嚇得這個樣子,陸奎心下又是一軟,抬手輕拍她的肩膀,“別怕,爹爹就是心里煩,不是兇你。”
陸歡歌抓著陸奎的胳膊,“爹爹,其實女兒……算了算了,還是不說了。”
她故意欲又止,吊足胃口,待陸奎追問兩遍,才猶豫扭捏的開口,“上次陶家姐姐來,同女兒說……說尚國公府世子對女兒……”
“什么?”陸奎有點懵。
他隱約感覺到應該是好事,但腦子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陸歡歌垂頭揪著手指,嫵媚嬌羞的姿態,像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女兒也沒想到能得尚世子垂青,可國公府那樣的門庭,豈是咱們能攀上的?女兒原想拒了尚世子的心意,可又想,若能得世子相助,興許能把大哥從牢里救出來,就……”
她說著,手里不知何時多了塊玉佩。
陸奎迫切的奪過去。
月光照耀下,半掌大的羊脂玉鏤空雕刻著瑞蝠銜芝,通體透如凝冰,唯有蝙蝠翅尖上沁了一點紅痕。
陸奎聽說過尚世子這塊玉。
據說那點紅痕是世子周歲時,當今圣上親手點上的朱砂。
陸奎激動的站起來,喜不自禁,“世子竟將這玉贈于你?”
像是怕損壞,陸歡歌將玉拿過去,雙手捏著放在胸口。
“爹爹誤會了,并非是贈于女兒。尚世子說,若女兒也有意,便在數日后的秋狩上親手將此玉歸還,當面說明心意。”
聽說還要歸還,陸奎面上喜色微滯,很快又想通了。
此玉意義非凡,肯定不能隨意外贈,但尚世子能將這玉拿出來,已經足夠表明對歡兒的看重。
尚國公府如日中天,若歡兒真能嫁過去當世子妃,將阿乾救出牢獄不是輕而易舉?
“那你快收好,收好!”
一掃方才的沉重陰霾,陸奎高興撫掌,腦子里已經開始暢想跟尚國公互稱親家的風光了。
陸歡歌卻沉沉嘆氣,“收好又有什么用,女兒又去不了秋狩,如何親手歸還?”
她把玉遞過來,“父親還是找個人將這玉給尚世子送回去吧,女兒福薄……”
“什么福薄,別瞎說。”陸奎將玉按在她手里。
秋狩所邀者,不是皇親就是顯貴,想來尚世子這是想探探陸家的底,才要求秋狩還玉。
踱步沉思兩圈,陸奎停下來,“秋狩的事,為父來想辦法。”
終于等到這句話,陸歡歌壓著心頭歡喜,說著體貼懂事的話將陸奎送回主院,這才回自己的院子。
進屋,隨手將那玉扔在桌上。
明亮燭光下,玉佩頓時從仙品墮為尋常,不僅遍布雜質,連雕工也十分粗糙。
雙魚瞄了一眼,過來伺候更衣,“小姐同將軍聊得如何?”
陸歡歌終于不用再掩飾喜色,暢快的笑起來。
“等著吧,很快你就可以跟著本小姐去尚國公府過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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